“阿力当年自然是走过江的,但他没走完,差点折了,这怪我,心太急了那会儿。” 柳玉梅眼里流露出一抹追忆。
“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么?”
“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不提也罢。” 柳玉梅揭开了话题,“你小子呢,以后想着做什么?”
“奶奶,这走江具体怎么走?”
“呵呵。” 柳玉梅笑道,“这话问的,就跟江湖在哪里一样,哪有个确切提法,你心里若是要走,这脚下,不就是江么?”
李追远沉默了。
“奶奶说得太深奥了吗?”
“倒是听懂了。”
“哦?”
“一旦踏入这一门,即便自己不想继续前行,也会身不由己地一直走下去。当你想要捞死倒的时候,在你主动寻找事情的同时,事情也会如同长了腿一般主动找上你。这就如同来金陵时在货车上,我对谭文彬所说的‘清洁球’。但这似乎又有些唯心主义的意味。” 李追远不禁抬头望向屋顶,联想起自己和茆长安糊弄天道的方式,似乎天道也带有一点唯心的色彩。
另外,阴家族谱上记载了先人的游历,但他们并未使用 “走江” 这个说法,大概这是秦柳这样的家族的专用称呼,就如同普通人去景区参观不能用 “莅临” 一词。阴家先人的游记都有一个特点,无论出发时多么意气风发,最后往往都是遭遇了某种挫折后又回到了丰都老家。嗯,其中还有不少人的游记只记载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应该是连家都没能回来。比如在地宫为蛇女抬床的那四位阴家先人。所以,“插坐” 其实和隐居差不多的意思,到一处码头安定下来,并非真正去划分势力范围,更像是向宿命低头。
李追远给柳玉梅续上一杯茶,然后起身将茶端递给她,问道:“奶奶,以前和现在情况还能一样吗?”
“以前洋人的紫石英号开进江上来了,现在他们没开来,是洋人不想来了吗?”
“您的意思是说,表面上不一样了,但根本性的矛盾一直存在吗?”
“再换个解释,这个说法我听着别扭。”
“江两岸的风景变好看了,但江面下的暗流,还是和百年前一样吗?”
“呵呵呵。” 柳玉梅边笑边伸手指着少年,“我算是明白阿璃为什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了,以前听你太爷说过,你爷爷奶奶特别疼爱你妈妈,想来你这张嘴也是随了你妈妈。”
李追远:“……”
“无论江上修建多大的大坝,江面看起来多么平静,可江底的泥沙依旧能轻易埋葬一个人,这条江依旧不好走。不过,这些对你来说还为时尚早,你先安心读书长大吧。” 说着,柳玉梅又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最显眼位置的《柳氏望气诀》。李追远也低下头,他觉得如果自己带着润生、彬彬、阴萌他们以捞死倒为乐,那现在可能已经有走江的趋势了。秦叔当年没走成功都能变得那么厉害,要是自己走成功了呢?书,已经看到瓶颈了,要想继续进步提升,那就只能主动去接受命运的馈赠了。
“留在这儿吃午饭吗?我让阿婷去做。”
“不了,我还是先回学校吧,明天我再来看阿璃。”
“行吧。”
李追远站起身:“感谢您的教诲。”
柳玉梅点点头,算是送客。然后,李追远走出书房,离开了。柳玉梅有些疑惑地看着茶几上的那本书,这臭小子,是不是忘记什么了?刘姨推开门走了进来。
“臭小子走了?”
“嗯,走了。咦,这书怎么还在这儿,是您太严厉了吗?”
“老太太我这辈子,还真没对哪个外人如此和蔼过,生怕这小子不好意思开口,我还劝慰鼓励他了呢。”
“那就是您态度不够明显,孩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
“还不够明显?” 柳玉梅拿起那本《柳氏望气诀》,“我就差把书恭敬地呈送给他,求他看,然后让他来指导我了!”
“那不应该啊,这孩子机灵着呢,难道真是这次大意了,没听出您的意思?”
“算了,随他去吧。”
“您真舍得?我刚才在外面可都听到您的笑声了。”
“这儿距离他的学校有多远?”
“不远,出校门走一段路就到了。”
“斜前面不是学校围墙吗,开个门是不是能更近一点?”
“我去协调安排。”
“我看那学校里不也有屋子吗?”
“那屋子可小了,是学校退休教师教授们住的地方,我怕您住不习惯。”
“呵,小东屋我都住过来了,还住不习惯这个?你去安排一下,让一户腾出房子,实在不行就互换房子住,住学校里能近点。”
“您刚刚还说不要他了。”
“我那是为了他吗?哎,我是看他一来,我们阿璃就站起身看着他,我心疼。”
“好好好,就按您说的做,但这套房子还是不换了,校内的屋子可没有地下室能放得下咱家阿璃这么多东西。”
“你去弄吧,我上楼去躺一会儿,这臭小子,居然没借书。”
柳玉梅刚走出书房,就看见阿璃从对面房间里走出来。那个房间是专门用来摆放供桌的,新做的一整套牌位,取材于上佳的惊雷木。寻常惊雷木并不难找,但特定树种、特定品相甚至是特定年代温养的惊雷木,根本就是有价无市。此时,从房间里走出来的阿璃,怀里捧着四个牌位。阿璃没有急着上楼,而是看着自己的奶奶。得,那小子一来,自家孙女就要给他当小工了。柳玉梅张了张嘴,却还是挥了挥手:
“乖,快抱着上去吧。阿婷,阿婷啊,你快去把咱阿璃的工具箱给她拿上去。”
……
李追远回到学校时,已接近中午。他本想去宿舍楼看看谭文彬醒了没有,却在经过平价商店门口时,看见了润生。润生依旧穿着那件白色背心,漏肩处还能看到绷带。
“小远!”
润生小跑过来,他的摆臂还不是很协调。李追远站在原地没动,看着润生过来。他一直不断尝试在 “亲密” 关系网络中不去表演,期待自己能给出一点情绪反馈。这样做的好处是有可能促使自己进步,坏处是…… 很容易伤人。毕竟,就算是正常没病的人,两个朋友之间坦诚相待,都容易导致友情破裂甚至结仇。
“伤怎么样了?”
“没完全好,但可以下床了。反正最近也没事,我就出院了,整天躺着身体也不舒服,嘿嘿。” 昨天没出院,是怕自己出院的举动让大家觉得他迫不及待地想参与行动,他不想给团队施加压力,更不愿意成为累赘。
李追远张开双臂,走上前,但动作做到一半,就只变成了一只手拍了一下润生的手。然后,他转身就走回宿舍。
“嘿嘿嘿。” 润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被小远拍过的手背,也往商店里走去。站在商店门口台阶上的阴萌全程目睹了这一幕,小声说道:“看来,我们小远哥还在生你的气。”
“没,小远很热情。”
接下来的几天,李追远的生活很有规律。捞死倒很像钓鱼,钓鱼佬的快乐在于忙里偷闲享受那份短暂的宁静。对谭文彬而言,他开启了对大学课程的预习模式,天天学到后半夜才睡觉。李追远早上醒来后,就去柳玉梅那里吃早饭,再和阿璃待半天,中午去润生的商店里吃午饭,吃完再打包一份带回去给下午才醒的彬彬。本来没有这个步骤,但彬彬下午醒来肚子饿,就会习惯性地在去洗漱的路上,进陆壹的寝室里拿根红肠吃,听说后来还摆上了饺子。陆壹家庭条件一般,不然也不会暑假不回家留校做兼职了。为了防止彬彬继续祸害人家,李追远只能给他带饭。主要是上次陆壹中邪后自己把寝室门撞坏了,人不在的时候也上不了锁,所以彬彬每次都能开门进去享用祭品。修理师傅得等正式开学后才会上全职班,假期时也就隔段时间来一趟集中处理一批问题。倒是可以去宿管阿姨那报修,过两天也能来修门锁,但问题是这栋宿舍的宿管阿姨失踪了。陆壹去过后勤维修那儿问过,值班的人说分管这一块工作的新上任的后勤主任也失踪了。润生那边也去报了关于孙红霞的失踪案,虽然心知肚明,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
新生要军训,报到日期本就会提前,可别的班的新生都被组织安排去领军训服时,李追远和谭文彬所在的班以及临近的两个班却毫无动静,因为刚开学…… 他们的辅导员失踪了。近期,学校里警车出现的频率很高。大学里一下子失踪五个人,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而且稍微一调查就能清楚源头指向了七年前的那起案件,自然引起了高度重视。
这天傍晚,大家都在商店里煮火锅吃的时候,和罗工一起去山城出差的薛亮亮特意把电话打到了店里,直接问道:
“你们到底又捞了什么?”
警察的调查电话都打到了薛亮亮那里了,毕竟他是店里的老板,孙红霞是他的员工,他马上就看穿了这起引起校园轰动的失踪案背后的原因。谭文彬接的电话,回答道:
“在捞鲜毛肚、千层肚,巴适得很,你要不要回来吃。”
薛亮亮听懂了暗示,说等他回来。他还说了,罗工知道这件事后也是挺无奈的,毕竟上次是为了给小远安排好学校学习生活才特意开的那一桌席,结果三位打招呼的具体负责人直接失踪了。这意味着等回金陵后,还得再重开一桌。
谭文彬挂断电话后,阴萌问道:“我们这儿也会有电话监听吗?”
“没,我只是不想和亮哥多废话,怕把我的毛肚烫老了。” 谭文彬坐下来,开始拿筷子捞。这时,有几个人从外面向店门口走来。润生抬头看了一眼,对还在专心捞菜的谭文彬说道:
“警察来了,是你爹。”
谭文彬头也不抬地说道:
“放狗屁,我爹只是个乡镇派出所的小队长,他要是能一口气高升到省会来,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们家祖坟着火了!”
李追远挪了一下位置,离谭文彬远了点。阴萌和润生也端着碗,往边上靠了靠。谭文彬疑惑道:“你们吃啊,都要烫老了,嘿嘿,你们不吃我壮壮全包了!”
“砰!” 彬彬被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