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追远还是坐在那里,回道:“江上柳家。”
林书友震惊地问道:“龙王柳?”
“嗯。”
“你拜的是龙王?”
李追远思忖了一下,以前说自己拜的是龙王很正常,但现在即将入门,就不合适了,因为像上次山城丁家晚宴上,那些名义上属于柳家下家的人,也能说自己拜的是龙王。
李追远:“我是门里的。”
林书友不顾伤势,手撑着床,看着李追远:“你为什么不早说?”
“你为什么不早问?”
“我…… 我小时候听外公讲过龙王柳家的故事,我外公很敬佩推崇柳家。那个,你,真的没骗我?”
“骗你一个随时可以埋掉的人,有什么意义?”
林书友忍着剧痛,双手置于身前,开始行礼。李追远见状,也只得站起身,正式回礼。
“呼……” 礼毕后,林书友躺在床上,一时间进气少出气多。
谭文彬赶忙帮他用被子垫起身子,又轻抚他的胸膛,好不容易才帮他顺过气来。
“我说,你这是干啥呢?自己寻死还赖我们,想碰瓷啊?”
“礼…… 不可废。”
谭文彬顿感头疼,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李追远。要不是时机不对,他现在真想劝李追远千万别收这个人,这家伙真是死脑筋。
李追远问道:“林书友,我们之间的误会,算是解除了吗?”
“即使你是柳家人,但也不该驭鬼。我最多…… 最多以后就当没看见,下不为例。”
谭文彬真想给他一个栗暴,但一想到他现在的状态,又怕直接把他给拍死了,只得指着他骂道: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自大呢?”
“我已经违背原则了……”
“那我们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李追远说道:“彬彬哥,送他去医务室吧。”
“哎,好,我就说他是趴在阳台上偷看女生宿舍太入神,摔下来了。”
“你……”
“闭嘴。”
谭文彬背起林书友,带他离开。
李追远回到楼上的店里,润生坐在凳子上,光着上身,阴萌正拿着药给他涂抹后背。
“润生哥,你的伤怎么样?”
“皮外伤,不碍事。”
李追远看向阴萌:“你呢?”
“我也是皮外伤,没事。小远哥,你回寝室休息吧。”
“嗯。” 李追远捡起装着高跟鞋的袋子,走出商店。阴萌松了口气:“说真的,刚刚我还真有点不习惯,他关心我,我有点慌。”
“挺好的,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 润生简单应了一声,穿上衣服,“早点盘点一下货物吧。”
回到寝室后,李追远将高跟鞋放在书桌上,轻轻拍了拍鞋面。女孩的身影浮现,跪在那里,瑟瑟发抖,显然还没从官将首的震慑中恢复过来。她是邪祟,被白鹤童子的竖瞳一照,就如同遇到天敌。
李追远点起一根蜡烛,再用指尖夹住一张黄纸,引燃后递到女孩面前。女孩无动于衷。李追远只得伸手打开她的嘴巴,将黄纸塞进去。女孩涣散的意识终于逐渐恢复。李追远拿出罗盘,指了指。女孩摇摇头,除了高跟鞋,她无法寄居到其他东西上。李追远摆摆手,女孩的身影消失,高跟鞋微微一颤,表示她已回归。
这邪祟太蠢了。上次余树进寝室的事,以及这次林书友的事,让李追远不得不重新审视让这东西看家的必要性。他没有养鬼的正道洁癖,觉得这东西挺有用的,只是这双高跟鞋的作用明显有些鸡肋。像这种又蠢又弱的邪祟,养起来性价比很低,还容易暴露自己。可问题是,强大的邪祟岂是那么好收服的?就算镇压了,也不敢放在自己身边。
环视寝室,李追远觉得自己不能再偷懒了,干脆出个设计图,在整个寝室内布置一个完整的阵法。至于这双高跟鞋,等以后有空找到她的尸骸,帮她超度了事。李追远掐动手印,将先前解除的封禁重新施加回去,然后提起高跟鞋,把它放回窗台下。目光留意到角落里被符纸满满当当包裹着的圆球,里面镇压着那本邪书。
李追远把它抱起来,走到书桌前,将阿璃给自己新做的帆布摆在旁边,然后伸手摘下符纸,解开捆绑在上面的驱魔鞭,最后打开那一层薄薄的旧帆布。要不是连续两晚都有事,李追远早就看它了。这会儿距离天亮没多久了,他也懒得去睡觉,主要是真的迫不及待了。
只是,这本书虽说依旧是白封黑底,但明显皱巴巴的,像是百岁老人脸上的褶皱,散发出一股崭新的岁月沧桑感。就像是用比较粗糙的手法强行做旧的。伸手摸了摸那层薄薄的旧书皮,还能感觉到一股温热。这意味着,帆布的效果其实一直都在,这本邪书还在继续反抗,哪怕反抗很微弱。李追远第一次对一本书发出生命力顽强的感慨。
翻开第一页,空白;第二页,依旧空白。连续翻页,全是空白。空白只是一种 “内容形容词”,事实上,它的每张纸都很枯黄毛糙,农村厕所里备放的草纸与之相比,都能称得上一句柔顺。
现在,遇到一个很尴尬的问题。自己要想不受对方影响,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就得用帆布镇压它。可当它风险系数降低时,它的活性也降低了。这本书可真难伺候。李追远有些无奈,只能先继续镇压它,以后再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看。
可就在伸手准备合上书的时候,面前的空页上出现了歪歪扭扭的字。很虚弱,很无力,如同油尽灯枯的老人手持毛笔,做着最后的挣扎。这本书正在为自己争取价值。歪歪扭扭的一行字写的是:“《丰都十二法旨》。”
李追远明白过来,先前自己刚刚用阴家十二法门对高跟鞋重新封禁,寝室内这会儿应该还残留着些许微弱的法门气息。这本书察觉到了,然后像献宝一样向自己展示出来。自己以前就觉得阴家传承绝学的名字很不对劲,原来它原本应该叫《丰都十二法旨》。这个名字很贴切,但也难怪会被后世子孙改掉,因为家族没那个实力时,就少摆那种高格调。
李追远不由深思,他意识到自己逆推出来的是阴家先人版本,可能并不是阴长生自创的那一版。以法旨之名义,结合丰都鬼城的特殊环境,那得是怎样的一种气象。这证明《阴家十二法门》还有巨大潜力可供自己再次反刍。这一讯息价值极大,相当于又给自己 “送了” 一本新的秘籍。
李追远对着这本书问道:“你是谁?” 书页上再次出现歪歪扭扭的字:“邪书。” 李追远的目光沉了下去,它肯定不叫这个名字,但它在故意讨好自己。它现在处于虚弱期,但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随时都会反客为主咬你一口。
李追远从笔筒里取出毛笔,自然懒得研墨,直接用墨汁。蘸笔后,在空白页上写下一段文字。在李追远停笔后,文字被吸收,转而又重新出现:“《柳氏望气诀》。”
“你还真是个百科全书啊。” 但这本书的最大问题是,你要是真把它当百科全书,它会在得到你的信任后给你挖坑。李追远早就怀疑,茆家父子得到的阴阳伴生死倒炼制方法本就是错的。
“你想要什么?” 书页上再次出现一行歪歪扭扭的字:“良禽择木而栖。” 李追远点点头,然后将书合上,紧接着换了新的帆布将其包裹,再用驱魔鞭捆绑,最后把符纸贴满。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无留恋。一本书居然敢和自己玩心眼。但它不是没用,以后找到什么古籍残本,可以通过它来推导,前提是自己得仔细分辨。
收拾好书桌,天也蒙蒙亮了。谭文彬还没回来,应该是还在陪床。李追远将《柳氏望气诀》放入书包,背起来后走出宿舍。在楼梯口,恰好看见陆壹同样背着一个书包,左手拿着两个馒头,右手端着刚从开水房接了水的大水杯,正在吃着。
“咦,神童哥,给。” 陆壹热情地递出自己的馒头。李追远摇摇头:“我出去吃好吃的。”
“哦,这样啊,那就不能白占肚子了。” 陆壹自己收回手,又咬了一口馒头,然后吹了吹杯口,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神童哥,我是上午做家教的人家比较远才起这么早,你起这么早干嘛?”
“做家教。”
……
李追远今天比以往来得早一些,刘姨的早餐还没准备好,柳玉梅正坐在客厅里,帮阿璃梳头。按理说,女孩梳妆是件私密的事,但柳玉梅并未避开少年,反而开口道:
“想看就走近些看。”
李追远走近了。阿璃端庄地坐在那里,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李追远,少年也看着她。女孩伸出手,在面前点了一下,李追远会意,和她下起了棋。柳玉梅嘴角含笑,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参与到孙女的游戏中,她能感受到阿璃此时的欢乐。再看看二人正在进行的 “游戏”,心中不禁感慨:别的姑娘都是在年纪轻轻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时候容易被人骗走,自家阿璃倒是相反。光是这种游戏,就算阿璃长大了,也很难再找到能和自己玩的人了。这少年,怕也是一样。老太太向来不喜欢什么青梅竹马的说法,因为她自己就不是,但现在,她不得不重新正视了。太早吃过好的,见过最佳的风景,以后吃什么看什么,就会容易索然无味。
梳好了头。柳玉梅拿起配饰,帮阿璃挂上。然后收回手,身子微微后靠,欣赏着自己的孙女,同时也是自己的艺术品。她心疼孩子的病,却从未对拥有这样的孙女而产生任何怨怼与不满,因为阿璃已经给了她极大的快乐与满足。
“吃早饭啦!”
众人入座,早餐依旧精致丰富。柳玉梅早早地放下筷子,边拿起帕子擦着嘴边说道:“小远,吃完了进书房。”
“好的,奶奶。”
阿璃抬头,看了一眼柳玉梅。柳玉梅老脸微红,起身,走入书房。李追远吃完后先送阿璃上了楼,然后自己再下来进了书房。
柳玉梅这次没有正襟危坐如同严师等待学生,而是侧躺在榻子上,手拿一把蒲扇轻轻摇动。李追远坐下来,打开书包,拿出书。这时,他发现茶几上摆着三个物件。
最左侧,是一张纸,上面的字迹如同鬼画符般难以辨认,但李追远立刻就认出来,这是自己看的那本 “窃书者” 版的狗爬体《柳氏望气诀》第一卷开头的一句话。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她也悟出了这种承载方法。也是,对于她而言,可能只是一层窗户纸的问题,想通了,也就点破了。
中间,则是空白纸加毛笔。
右侧,则像之前随意摆放的《柳氏望气诀》一样,摆着一本《秦氏观蛟法》。李追远有些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了。
“小远啊,奶奶我不比年轻人了,吃了饭就得先消消食。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先写下来吧。”
“好的,奶奶。”
李追远拿起毛笔,写下狗爬体的第二卷。一边写他一边说道:“奶奶,润生身体好,不练点功夫可惜了。”
“你秦叔后天就回来了,让他去教。”
“奶奶,望气诀里有一卷我不是很懂,似乎讲的是气,又有实形,色味相冲,具体指的是什么?”
“人体本就是自成周天,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一具气象,此乃医法,亦称毒法。”
“阴萌倒是适合学这个。” 医术是用得着的,每次把人送医务室也不方便,而且很多特殊的伤,现代医学还真没办法。至于毒法,真就挺适合阴萌的,她绝对有天赋,她只需要正常做饭,就能起到下毒的效果。
“让你刘姨教她就是了。”
“奶奶,谭文彬得教什么?” 这是李追远真心发问,他希望柳玉梅能站在前辈经验的角度,给予意见。
“他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你的船头上,总得有人吆喝,他能把你太爷哄得乐呵的,这就是本事。你太爷这个人,别看整天笑呵呵的,但看人挺挑的。再说了,你小子,其实比你太爷,眼睛更挑。”
“吆喝?”
“可别想岔了,那可不是门房。甭管我愿不愿意催不催你,以你小子的心气儿,以后是必然要走江的。既是走江,那自然得有个船头吆喝,替你吩咐打理江面江下的各路牛鬼蛇神。龙王不轻易挪窝,那么他去哪儿,就等于打上了龙王的牌面。让他以后没事时就来我这里坐坐,我亲自给他讲讲过去的那些条条道道,反正你小子是懒得听我这老婆子絮絮叨叨的。”
“谢谢奶奶。”
“不过,得加一条,你入门后,他们得对你行拜礼,这样秦柳两家的东西,才能给他们学,他们以后出去,也能说自己是拜的秦柳家的龙王。”
“拜……”
“以前规矩严,拜龙王相当于卖身拿契,敢悖逆者得锁缚沉江。现在其他人家讲不讲这个我并不清楚,反正我觉得这些都已经是老传统了。这拜礼呢,你就把它当作拜把子吧,也就是走个形式。
“好的,奶奶。第二卷写好了。”
“那就先写这么多吧,我有空的时候帮你看看。”
“辛苦奶奶了。” 李追远明白柳玉梅的意图,她是为了传承考虑,要把那种意境用通俗的文字重新翻译出来。那自己回去后,干脆把剩下的卷全部写完就行了。
放下毛笔,李追远很自然地拿起《秦氏观蛟法》,放进自己的书包。柳玉梅嘴角露出微笑。
“奶奶,我上去找阿璃了。”
“去吧。” 李追远离开书房。其实先前这不算交易,柳玉梅答应过自己,无论自己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但是,就算是亲生孩子向父母提要求买某个玩具,也得讲究态度和策略。有些事情,答应你和主动帮你促成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老太太其实挺好哄的,就是爱个面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谭文彬从医务室拿了假条,去找教官请了假,他自己也被特批去陪护。对此,谭文彬也乐得清闲,从寝室拿了一本专业书,又跑回医务室。林书友挂着水,正在睡觉,谭文彬就坐在病床边看书。
这时,两个背着画板的女生从病房窗前走过,有说有笑。两个女生一个穿着白裙,一个穿着蓝裙,身材也很高挑。谭文彬将注意力从书上短暂地移开,看向她们:这就是大学里的文艺学姐啊。等她们走过病房后,谭文彬低下头,养眼结束,继续看书。接着,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过头看向身侧的病床,发现原本在睡觉的林书友此时也睁开了眼睛。
“你小子,伤得这么重还有心思看美女,赶紧把伤养好自己去……” 谭文彬话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他惊愕地发现,林书友的双眼现在是…… 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