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九章 百树三果,十花九枯(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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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那也只是百树三果,十花九枯。千口灵池,岁聚不过两壶露。

但钟乳丰足,幽苔成亩,养活孩儿,不成问题。

虽是暗无天日的地窟世界,仍有充满希望的秋。

鼠独秋的身形迅速干瘪!

从一尊位在绝巅的天妖,干瘪成一张只有恐怖黯纹的皮子。血气鼓胀在其间,勉强撑住一个妖形。

像他还勉强宣示自己的尊严。

吕延度那具已经剥皮的道身,却重新爬满了诡异纹路,并不可阻挡地突破脖颈,爬上了脸部!

他身上的黯灭妖纹已经被黄弗随手连皮一起撕

掉了,但那只是战场上临机的治标之法,要想根治,只能等到战后专门就医,或者彻底杀死鼠独秋,斩断黯灭妖纹的力量源头……

此刻鼠独秋化躯相召,焚命促杀,使余毒再起。黯灭妖纹死灰复燃,声势更炽。

吕延度才看到鼠独秋,最后的攻势就已经发生。

诡异妖纹已经蔓延到他的眼睛下方,扭曲怪诞,愈发衬显这双丹凤眼的漂亮。

他有千般手段,万种筹谋,这一刻想到了太多法子,但明白都来不及……最后只是垂下眸光。

世事如棋,万界争锋,何等的大世啊!

他吕延度,竟然这么仓促地退场了。再无落子机会。

鼠独秋来得太快,时机太精准,动作又太坚决。

这翻不出手掌心的臭老鼠,给了他致命的一□。过河的小卒子,逼进了中宫!

荆国的神骄大都督叹了口气:“说着什么故事啊谢幕的就来了……你也不问我愿不愿意。”

他垂眸看着自己牵着大阵和星光的一双手:“真冒昧……我以为故事还有很长呢。”

“我这样的人,都没有更多戏份吗?”

鼠独秋舍命换星占。

妖族赚得并不多,甚至根本不能算赚了。

他只是不想今天输得太彻底。

更不想让今日的局势再重演。

不打算再给吕延度布局的机会。

那张布满诡纹的鼓胀的皮囊,在夜风中轻轻地飘起。永瞑地窟的主宰,最后像只断线的风筝,漫无目的地往更远处飘去。

生命的最后他没有对吕延度说些什么。

只言于这茫茫神霄,言于这永瞑地窟不得见的希望沃土——

“春耕、夏耘、冬藏在我。”

“故四时不失,五谷不绝,而妖有余食也!”

……

有人在看断线风筝,有人在看月色,还有人……在彩色的河流里泅渡。

就在吕延度已经接受最后结果的时候,一身灰白长袍、全身裹在雾气中的罗睺,从那尸皇手指所列的大阵中显现。

手指触着手指,身形抬出水面。

像是一个孤独的幽魂水鬼,爬出了黑洞洞的井口。

他并没有突破俟良尸指阵,因为在这个瞬间根本来不及。

罩袍半掀头,露出半张竟然很有少年气,只是过于苍白的脸……眉眼都清秀。

现世凶名最昭的暗杀大师,看起来只像个邻家少年。

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在彩色的河流里,黑幽的暗星中,平静地抬起头来,仰见高穹……此后有星光升聚。

那横列高穹的十三凶星,其中有名“罗睺”者,一时光耀星穹,压下群星!

星光落在吕延度身上,仿佛洗去他一身尘气,叫他暂且舒缓了眉头。虽未能叫那黯灭妖纹退去,但妖纹后续的蔓延,却转而在罗睺的脸上发生。

“鼠天尊欲独秋乎?然则丰时非妖土独有。”

荆国暗星的首领,这时候也敬一声‘天尊’,但并不影响他的动作。又是流星袭月的一刺,逆转战局。在这关键的时刻,平静宣声:“罗睺将隐,杀星替命。”

鼠独秋一命换一命,他也一命换一命!

只是鼠独秋要换吕延度走,而他要换吕延度回来。

鼠独秋已经死了,不然他肯定想不通。

吕延度于此看向罗睺,眼神也是在问为什么。

袍泽之间,自然应该尽力援救彼此,冒些危险都是应当。但要明确到以命换命的程度……他自问同罗睺并没有这么深的交情。

事实上他们从来没有交情。

暗星是独掌于荆天子手心的组织,罗睺是代代相传的杀星凶神。

军府勾连暗星,可是犯大忌讳的事情,吕延度这样的聪明人,从不会越雷池一步。

越过千山万山到绝巅,难道只是为了用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

罗睺的脸上已经爬满了黯灭妖纹,而他只是淡声:“临行前陛下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要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几位府主的

性命。”

“昔合六军灭贺氏,十三星辰有大荆。”

身如冰雪而渐融,灰白长袍下的道躯,慢慢融进脚下的暗星里。而世上至恶的星光,是他最后的问候:“隐星可湮,明星不灭。故能旗扬寰宇,耀我荆土。”

在这样的时刻吕延度没有言语,他还能怎么言语呢?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无非死报。

他忍受着黯灭妖纹带来的湮灭灵魂的痛楚,慢慢地、慢慢梳理他的星光。

什么时候才是最绝望的时候?

俟良起先觉得是皋皆跃升失败的那一天,后来觉得是中古天路横空、骤临沧海绝境的那一刻,再后来是黄舍利推月……直至此时。

他看到罗睺为吕延度而死!

一尊寿享万载的真君,为另一尊履足世极的真君去死。他们并没有面对国破家亡的危机,他们在神霄战场的第一轮交锋里占尽上风。

他们之间也并没有很深厚的感情。

只是因为大荆皇帝的一个命令。便这样前赴后继星光不绝。

名为“国家”的那种体制,就是这样推涌的洪流吗?人道汹汹,诸流改道。人势煌煌,诸天黯淡。

对手比你强大,比你有潜力,比你富裕,比你成长速度快,还比你更拼命!

胜利的希望在哪里呢?

俟良不想说自己看不到。

他宁愿说,是他缺乏看到的智慧,没有看到的眼界。

“就止于此吧!”

孽仙皇主在【天煞兵督阵】里摇身而动,任血色铡刀深深铡进他的躯体。

“海族于我有奉养之德。”

“龙佛于我有超脱之盼。”

“我于沧海……实无救世之才。”

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无力,实在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他的身形猛然一贯,拽着大阵冲上高天。

牵动着吕延度控阵的手都高举。

直面那凶光耀炽的星辰,抬起湿漉漉的冰冷的拳头,一拳轰进了星辰中!这一刻强大的尸气爆发潮涌,像一朵海蓝色的掩星的云!

他以稠密的海蓝色的尸气污染星空,强行中止了罗睺杀星替命的进程。

任由【天煞兵督阵】肆虐他的身躯,任由十三凶星尤其是罗睺星予他以毁灭性的杀伤。

尸气浓云不断地被消解,他又不断地补充。

这具诸天罕有的尸皇之躯,其上点燃了炽白色的尸火。

在肆意奔涌的星光狂流中,急剧缩小着。

千丈、百丈……直至只有四寸高。

从立地撑天的巨人,变成一朵浪花就淹没的侏

儒。

原来皇主可以变得如此矮小,原来尸陀山上摇摇晃晃爬起来的腐尸,有一天可以如此伟岸。

他更强大了。

虽然他的力量不断消解,可是他的意志愈发坚强。

在这个时候他没有绝望,没有再去想海族的未来……因为无论是哪一种未来,都需要他此刻的战斗。

他的死亡一分为二,一半是斩断杀星替命的刀,一半是赠向遥远星穹的祭献。

当初道门佛宗联手,扫尽世间尸修。

尸修有名“青厌”者,号称“祖尸”。

是天地间第一尊尸身生灵而入道的存在。

世间尸修断绝传承,他的超脱路被截断,他也在那场战斗里,被须弥山的大贤广胜菩萨,逆斩七尸而死。

但他其实没有真正消失。

死亡是他的门户。

他通过那扇门逃到了混沌海深处,陷入了漫长的沉眠。

这次诸天联军,共伐现世,各族之间互通有无,强壮彼此。

俟良就从横渡混沌海的鹏迩来菩萨那里,得到了“青厌”的情报。

本是寄望在神霄战争中获得进一步成长,找到曾为冥府神君后又遁逃的仵官,再找机会吃掉凰唯

真所幻想成真的尸凰伽玄,如此自身圆满后……再去混沌海,吞下那沉眠的祖尸,一步登天,为海族增一超脱。

而现在,他将自己作为祭品,敬奉于混沌海中。

用当世或许最强的一尊尸皇,唤醒那沉眠的祖尸。

“吾名俟良。”

“为海族俟良时也。”

最后便是这一声,如他初证皇主时。

生为海族,不幸为海族,幸亦为海族。

身不能开新路,便倒下来铺路罢!

流光飞渡一瞬间,在黄弗于【天妖葬魂曲】中回望的那一刻,这一切就已经发生。

死境得活,活路又被截断。

生死之间好几个来回,可谓跌宕。

吕延度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当然是不想死的,但结果来临的时候,也只好接受。对弈者必须要面对胜负。

与鼠独秋放开手来对弈一千次,赢家都是他吕延度。

唯独这第一千零一次……鼠独秋弃子杀帅了。

这很可惜。

但这不正是对局的魅力吗?

任你风华绝代,盖世英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手上牵着的【天煞兵督阵】,十三凶星,都逐渐脱离掌控了。

就好像那个越飞越远的鼠独秋,是他放飞的风筝。

美丽世界在他的眼中如一朵正在盛开的花。

“吾子吕景行,年六十七,中人之姿,难堪军府。”

“卫将军臧元嘉,忠勉之士。左府丞薛怀仁,匡世之才。有此二佐,能继以太平之业。”

“然天意不予,值此争时。请陛下另择贤才,勿使神骄晦光。将士用命,当亮锋于天外,以刀枪争功,勋荫于后代。”

“景行有孙名吕乾,年十三,有天资。”

“神霄大胜后,陛下若见其才,可以略作称量。若不堪造就,使其为一富家翁。则我亦含笑。”

“--神骄都督吕延度,敬呈陛下。”

吕延度一口气说完这些,对着明月遥拜,如别荆帝。

而后直起身来,张开双手,仰笑道:“神霄如此多骄!!”

他的身体仰倒,摊碎为星光一缕,被风吹散。

在他体内的星契,一张张飞出,散星光于远穹,使得神霄世界的夜色,星辉迷蒙。

细数来,不止十三张!

太过惨烈的一战!

曜真神主、鼠独秋、俟良、罗睺、 吕延度, 相继五尊绝巅战死了。

此世绝顶的曜真神主,睁眼即永眠。后四尊真正血火里杀出来的绝巅,死在流光交错的一瞬间。

在保护“曜真神主”这件事情上,诸天联军的阵容绝对不弱。尤其彩瑆和鸩良逢、虺天姥,都是游荡于整个神霄战场的机动力量,也第一时间增援至此。

只是他们显然低估了荆国的决心。

也低估了荆国的企图。

对绝顶神主的刺杀,只是一个引子,荆国真正要撬动的是整个神霄世界的天时。

诸天神霄大战,自有一定默契存在。

结合过往情报和当下的情况来看,景秦等六大霸国,享受现世最多的资源,也理所当然为现世担责,为人族争先。

就像妖族、魔族、海族、修罗族,作为人族之下的最强族群,也必须要站出来,向诸天联军证明……他们有在正面战场抵住人族的勇气和实力,才能叫那些摇摆不定的弱族,有勇气抗争。

神霄门开,就是要刺刀见血。

这先锋之战,就是四族对六国。

若是第一轮都站不稳,后面就不用再打。

秦国的贞侯许妄已经挂帅登台,势临神霄,秦至臻一刀拖来了【割鹿】、【霸戎】二军。

齐国征两卒,曰【天覆】、【春死】,以军神姜梦熊为帅。

景国发两甲,曰【神策】、【斗厄】,南天师应江鸿挂剑出征,统御大军。

牧国两骑,曰【青穹】、【铁浮屠】,神冕大

祭司涂扈执神杖受兵符,亲掌军权,出征神霄。

楚国两师,曰【炎凤】、【赤撄】,大楚第一名将、多年不统军的淮国公左嚣……亲自披甲挂帅!

从这等前期争锋的姿态来看,荆国应该是宫希晏挂帅,与新一代绝巅黄舍利联手,领【弘吾】和别的哪一军过来,或许正是【黄龙卫】。

但荆国现在一下子出动了六尊绝巅!

秦国是不打无准备之战。

景国是堂皇中央,天下第一。

而荆国……是战争疯子!

明明是天下霸国,霸业数千载,有剑指六合的资格。却仍然像一个杀红眼睛的赌徒,在关乎国运的赌桌上,动辄押下全部筹码。

当初唐誉提刀在现世西北赌未来,后来的唐象元削发搏贺氏,再到今天唐宪歧推筹码下桌。

这荆国骨子里的血气,好像从未散过。

虺天姥和鸩良逢心念相通,此时已生退意。

“噬道者”鼠独秋和“孽仙皇主”俟良都战死了,不管怎么说,也算完成了鼠独秋最后的目标。

他们也该暂退,避一避荆国这柄凶刀,无谓于此徒然死斗。

但这时蝉惊梦的声音响在他们耳中——

“顶上去。”

“荆国要耗就在这里耗,要拼就跟他们拼!”

“荆国一旦崩塌,边荒需要支持,黎国必然跃升,景、牧都不免相顾分食。”

“现世人族即便为大局不会动乱,也必生龃龉。”

“谁前谁后,谁来挡刀?当以荆国为前车之鉴!”

“虺天姥、鸩良逢,从现在开始不要考虑牺牲,胜利的口子就在这里——”

“不惜一切代价,把荆国耗死在神霄!”

“叫他们知晓,国虽大,好战必亡。”

“叫其它霸国知晓,神霄战争不是他们的军功游戏,在这里拼命……是要亡社稷的!”

“不亡一个霸国在此,不足以让他们掂量!”

老态龙钟的蝉惊梦,真身已至神霄世界,正立在那口青铜巨鼎上,向整个妖界、向诸天联军做战争动员。

他左手转念珠,右手摇签筒,不断计算着每个战场的得失,而在这荆国推起的明月中,在最惨烈的败局里,看到了机会!

倘若吕延度不死,罗睺仍在,这机会并不存在。

唯独荆国一战陨落两绝巅,现世格局此消彼长,叫他窥见荆国的疯狂,也窥见了希望。

他相信这是鼠独秋升空所高举的未来--

那膨胀的诡纹皮囊,终于飘到了极限高处嘭的一声……

如烟花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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