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文弄沫:、、、、、、、、、
“大哥,是不是我们连累了你?”
墙角站着四五个半大小子,十二三岁的样子,均斜挎着书包。
小学虽然已经恢复了教学秩序,但教师的缺口相当大。
不仅仅是师资力量与学生数量之间的矛盾,还有社会背景。
说直白一点,硕果仅存的教师怕了,怕哪阵风吹没了他们。
不要看红星钢铁集团联合教育学校严肃的学风和管理,那是因为有卫三团的三支代表兜底。
时至今日,王小琴卸下了集团几乎所有职务,但依旧兼任联合学校的思想教育副校长一职。
有敢炸刺的,不用老师出手,德育教导员就能让他们成为乖宝宝。
但这种情况毕竟特殊,是红星钢铁集团完成独立教学体系建设的标志之一,其他学校是做不到的。
棒梗当初在红星小学多么皮,等他到联合中学上学后再没有调皮捣蛋的时候,不喜欢读书是真的。
钢城有好学校,但多数是各单位的机关小学或者中学。
关山路没什么好学校,有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学生在上课时间在校外逗留,还跟棒梗这样的校外人员接触。
从称呼中似乎能确定,这几个中学生竟然认了棒梗做大哥。
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棒梗在京城都没当过带头大哥。
“这叫什么话——”
棒梗瞅了刚刚说话的那人一眼,道:“江湖义气,我是做大哥的还在乎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放心,我只是出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他也不许自己的小弟再多嘴,摆了摆手讲道:“再说了,我去奉城还有事要做,不全是避风头。”
“哇——”
这几个少年里年龄最小的那个惊讶出声,问道:“是老大的老大有事情安排老大你去做吗?”
“去奉城?那很远吧!”
其他少年也惊讶出声:“是有什么特别的任务吗?”
“那是当然——”
棒梗抬起手,潇洒地用大拇指抹了一下鼻子,傲娇地讲道:“咱们的组织很庞大,处处需要人做事。”
“那老大你岂不是很重要!”
还是年龄最小的那个,他有些惊讶地问道:“安排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事,一定很危险吧。”
“危险怕什么!”棒梗瞪了他一眼,道:“走江湖最忌讳前怕狼后怕虎,越怕越危险,懂不懂?”
见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他这才放缓了声音道:“你们老大我啊,也是从京城闯出来的。”
棒梗晃了晃脑袋,用一种忆往昔岁月稠的语调讲道:“当年我手握一把刮子,从南街打到北街,又从北街打回到南街!”
他抬起手比比划划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几十号人被我干倒,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哇——”
少年们齐齐地震惊出声,看向棒梗的目光除了仰慕还有敬畏。
就像当初他们老大仗义出手,帮他们打跑了堵路的高年级学生那次一样,他们也是这么看着他。
“我贾梗行走江湖靠三样东西。”棒梗伸出三根手指比划道:“够狠、讲义气、兄弟多。”
“大哥仗义!”
“大哥好样的!”
“大哥威武霸气!”
看着自己老大如此威风,少年们齐齐鼓掌叫好,恨不得替自己的老大摇旗呐喊,以助声势。
真不是吹的,他们的老大在这一片很有威望。
当然了,威望不是吹出来的,而是用拳头一下一下打出来的。
受老大救命之恩,这几个半大少年便认了他做老大,这样以后就不会受欺负了。
万一受欺负了,只要提他们老大的名字,便能震慑一方。
老大说过的,江湖上有一句话说的好,跟错了老大踏进了深渊。
这句话说的一点没错,自从跟了老大,他们再没有受过欺负。
相反,靠着老大的帮助和支持他们还能在学校里做点小生意。
校外很难买到的零食,在他们老大手里很容易就能搞到手。
自然不可能以供销社的价格卖出去,有钱你去供销社也买不到。
专做二手生意狠狠赚差价,让这几个小子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就连老大要跑路了,他们还很讲义气地来送行。
要知道当初老大只用两句话就征服了他们,他是那么的有文化。
第一句:我是野马,不是归途,卑鄙小人我必铲除!
第二句:别告诉我年少轻狂,我只知道胜者为王。
看看,没文化能说出这样的话?给他们三年时间读完中学也不一定能这么的有文化。
大哥就是大哥!高!
“唉——没办法——”
棒梗在一声声老大和崇拜的话语中逐渐迷失了自己,啥话都敢说了。
“要不是奉城那边出了大事,同门兄弟搞不定,上面也不会让你们老大我去处理了。”
他感慨着摇了摇头,道:“组织危难之际我得站出来扛大旗啊,谁让我是咱们组织最能打的呢。”
“老大,你千万要保重在!”
少年郎总是热血又有情义,他们敬仰地看着棒梗,衷心地祝愿道:“希望你这一次顺顺利利。”
“放心,那件事对于奉城的兄弟来说千难万难,但在你们老大的手里算不上什么。”
棒梗竖起大拇哥示意了自己,道:“我只需要略微出手,就已经是咱们组织的极限了,懂了吗?”
“嗯嗯嗯——”
少年们再一次齐齐点头,好像演练过似的,同时鼓起了掌。
棒梗得意地交代道:“我走后你们就不要太高调了,一切等我回来后再定,这是为了你们好。”
“别怪社会太无情,要看自己行不行。水太深,风太大,没有实力咱别说话。风花雪月冰上过,没有实力别惹祸,你们都知道不?”
“知道、知道——”
少年郎继续点头,表示听大哥的话,跟组织走。
不要小看了他们,他们也是有组织的人了,虽然他们还没资格知道自己所在的组织叫什么,但是!
但是,他们知道自己所在的小队叫什么——钢城好汉游击队。
这名字霸气吧!
吓傻了吧你!
没听过吧你!
他们的小队长就是老大,私下里他们会叫老大,这样显得亲切,但在场面上要叫贾队长的。
“就这样,等我回来。”
贾队长潇洒地摆了摆手,转身感慨道:“人生就是那么坎坎坷坷,没有两下子别特么当大哥。”
“4号高炉什么情况?”
李学武拿起手边的文件看了看,越看越是皱眉头。
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刘永年同样满脸严肃地解释道:“我已经组织相关人员进行了全面的调查,初步结果显示不是咱们的问题。”
“那是谁的问题?”
李学武的目光越过手里的情况说明盯在了刘永年的脸上。
这倒是没有让冶金厂主管工业生产的副厂长产生任何紧张情绪。
他刚来冶金厂两年不到,而冶金厂的技术变革工作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启动、实施了。
刚刚承报给秘书长的是有关于冶金厂4号高炉在一个月之内连续出现三次生产事故的情况说明。
这在以往的生产工作中是不常见的,已经引起了厂里的重视。
冶金厂一把由集团秘书长李学武担任,他不在钢城期间主要工作是由常务副厂长杨宗芳负责的。
在4号高炉出现问题的时候,刘永年没有第一时间同杨宗芳沟通,而是想自己来解决问题。
可惜事故没有给他调查和整改的时间,第二次和第三次事故接连发生,杨宗芳直接启动应急预案,越过厂办将4号高炉的火给停了。
刘永年当然很恼火杨宗芳的做法和态度,可三次事故的发生让他无力辩驳。
就在这关键时刻,秘书长李学武突然从奉城返回了钢城。
刘永年也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一早晨便到了秘书长的办公室来报到。
李学武并没有为难他的意思,追责程序永远要放在问题处理的后面,不能让悲剧和问题二次发生。
当然了,刘永年的态度还是很诚恳的,就事论事,没推卸责任。
“我要承担第一次事故发生后没有立即启动应急程序,盲目自大造成第二、三次事故发生责任。”
他首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随即阐述了4号高炉的设计问题。
“如果设计方案有问题,那当初审核这个方案的人是谁?”
李学武听完了他的表述,手指敲了敲手边的情况说明,看着他问道:“如果是设计有问题,那此前的生产活动过程中为什么没有出现事故?”
“设计方案有问题并不代表生产过程中一定会出现问题。”
刘永年皱眉强调道:“这不是一种偶然,而是必然,区别仅仅是安全生产事故发生的早晚而已。”
“我认同你的观点。”
李学武很明确地点点头,随后讲道:“但你得给我一份详尽且具有论证理论的真凭实据。”
他将手边的那份情况说明推了回去,道:“这薄薄的一张纸根本解释不清楚你要讲的问题。”
“还有,问题的调查不能只针对事故本身或者工作本身。”
李学武语气突然严厉了起来,看着他强调道:“与生产事故和造成事故原因有关联的也要确定清楚。”
“我只能给你三天时间,明天我要去奉城陪同沈飞的周主任回京处理签约事宜,相关问题我会留在18号向李主任和集团管委会汇报。”
他锐利的目光收了回来,从厚厚一摞张恩远为他准备的工作文件上拿下一份看了起来。
“你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向其他同志寻求帮助。”
李学武的语调很沉稳,像是自言自语,听得刘永年额头见了汗。
这虽然不是警告,但也胜似警告,红星钢铁集团最具有战斗力的口号是什么?
是:团结就是力量。
集团管委会主任、总经理李怀德经常将这一句话挂在嘴边上。
班子不团结,李主任要恼火。
“我这就回去安排。”
刘永年站起身,没有得到秘书长的回复,只能尴尬地往外走。
正站在文件柜旁整理文件的秘书张恩远放下手里的工作送了他。
“秘书长今天的工作很多,要见的人也很多。”
在出门以后,张恩远破天荒地主动开了口。
他并没有看向刘永年,而是微微低着头边走边说道:“4号高炉的问题他在京城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到奉城以后还来电话询问。”
张恩远在说什么?
他在泄露李学武的工作?
非也,他是在解释秘书长为何对副厂长刘永年所提交的情况说明表达不满,包括刚刚的那句话。
刘永年也不是刚刚参加工作的菜鸟,自然听懂了他的话。
秘书长对辽东工业领导小组所辖各工业企业,当然也包括冶金厂的掌控力度是超乎他想象的。
当4号高炉出现问题的时候他在京城便第一时间知道了。
刘永年心里咯噔一下,同时也醒悟过来,这种事哪里能瞒得住。
秘书长既然已经提前知道了,却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询问。
这一定是知道了他自作主张,没有将事故汇报给杨宗芳来协调处理,所以才有了今天的不满。
时间给他了,机会也给他了,可他却没有抓住。
这种疏忽和自大甚至造成了二次和三次事故的发生,发生了13名生产车间工人伤亡事故,他难辞其咎。
之所以没有立即撤他的职,就是看在他以往的表现,是要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现在秘书长回来了,他将问题的结果承报上去,责任就到了秘书长的身上。
三天时间,是秘书长能为他争取到的最后期限,如果不能提供有力的证据支撑,那他将对这次的安全生产事故负全部责任。
不用想,一定是这样。
主管领导应该在事故发生的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并在责权范围内进行有效的补救和叫停生产。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保证产能,一意孤行,终酿成苦果。
如果他在第一时间将问题汇报给杨宗芳,李学武不在的情况下,应该是杨宗芳来承担责任。
现在好了,杨宗芳可能都要感谢他,主动承担了责任。
如果能幸运地在三天之内找出4号高炉的设计方案问题,并确定相关责任人,那他就有救了。
程序错误和管理实则他都有能力承担,主观错误才是关键。
只要确定设计方案是有问题的,那生产事故的根源就不是他,而是那个方案以及确定和使用方案的人。
张恩远只陪着他走到了大办公室的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刘永年没说什么,只是心里依旧在思考着。
回溯4号炉从设计到施工,是董文学在钢城冶金厂主持工作期间确定的设计方案和建设方案。
再想想秘书长李学武同董文学之间的关系,这件事怎么查?
万一查出来是董文学的问题怎么办?李学武能接受这种结果?
虽然在他来冶金厂工作期间没有发现董文学有原则上的问题,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在设计和施工的过程中他有没有中饱私囊,收受贿赂。
有的时候查问题不是问题,查出了问题才是问题,这才是让他为难的关键问题。
可现在他的处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明明来秘书长办公室是想将问题交给对方来处理的,可结果还是落在了他的手里。
李学武对他的解释不认可能怎么办,要一份详尽且有证据支撑的调查结果可不算无理的推脱。
这个事故他是不调查也得调查了,还得将责任人固定,否则就不是他负责调查了,有人会负责调查他。
“食堂今天蒸的西葫芦馅肉包子,领导您不去尝一尝啊?”
周佩兰端着饭盒回来,刚要进办公室,听见隔壁领导办公室有动静,便探头看了一眼。
办公室内,秘书长伏身案头,手里的钢笔一直在书写着什么。
她不是有意要打扰领导工作的,而是吃饭的时间要过了。
中午休息铃声响起的时候她就因为工作绊住了手脚,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得以脱身,赶去食堂就餐。
如果照这样算,她端着饭盒回来的时候,领导一定是没吃饭的。
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这个时候去都不一定有伙食了啊。
“嗯,等一会儿就去。”
秘书长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周佩兰甚至怀疑领导是否听出了她的声音,知不知道是谁在提醒他吃饭。
“食堂马上就停供了。”
周佩兰有些着急地走进办公室问道:“张秘书帮您打饭了吗?”
“哦,是佩兰同志啊。”
李学武意外地抬起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周佩兰问道:“怎么没去吃饭吗?”
“领导——”周佩兰无奈地用拿着饭盒的手示意了手腕上的手表提醒道:“饭点都要过了呀——”
“哦,是吗?这么快?”
李学武抬起手腕看了看,惊讶地发现已经下午一点钟了。
冶金厂食堂会尽量保证职工的用餐时间,从十一点半开始,到十二点半算正常的用餐时间。
为了确保因为工作延时的职工有饭吃,食堂会留下一个窗口直到一点钟,给迟到的职工提供饭食。
周佩兰就是从这样的窗口打到的饭菜,她提醒李学武的时候其实已经到时间了,她这才惊讶的。
“我怎么感觉下班铃声是刚刚敲过的呢?”
李学武放下手里的钢笔,抻了抻身子道:“真没注意时间。”
“张秘书没想着您吗?”
周佩兰挑了挑眉毛,道:“他不应该忘了提醒您啊。”
“他去钢飞了,我差点忘了这茬儿。”李学武也是拍了拍脑袋,看着窗外回忆道:“下班的时候我好像提醒过他帮我把饭打回来。”
“下午的上班铃都要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