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犹如红色的海浪正在缓缓退潮。洛城里已经看不到来来往往的甲士了，老百姓们试探着从家中走出来，有小贩挑着扁担沿街叫卖。
小贩一开始只敢压低了声音，后来声音也渐渐放开：”豆腐！刚刚卤好的豆腐！”
市井如野草，能从砖石、崖缝里野蛮生长而出。一切都会回归如常，时间似乎只在少数人身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伤疤，又缓缓愈合。太平医馆的学徒寝房里，满屋子酒气，温温吞吞的夕阳照进白纸窗，只余下昏暗的光。
陈迹睡相难看的斜躺在通铺上呼呼大睡，他一次次踢开被子，乌云便一次次叼着被子为他重新盖好，而后揣着手，默默趴在他身旁。
不知过去多久，陈迹缓缓睁开眼睛，头疼欲裂：”……我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都没了。”
乌云嘀咕道：”你早上突然发疯，拎着酒坛子去鼓楼看日出，说什么刻舟求剑。后来你醉得说胡话，一会儿拉着鼓楼下的士兵说’二营长，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一会儿又拉着脚行的车夫说’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秽乱后宫’」陈迹惊坐而起，瞠目结舌：“啊？”
乌云犹豫片刻问道：”陈迹，你以前在四十九重天给人当妃子吗？”
陈迹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戏里的台词。”
乌云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迹忽然又重新躺了回去，静静的看着屋顶。若不是这些酒后的胡言乱语，他几乎快忘了，他其实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他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两个多月了。
乌云有些担忧：”陈迹，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喝了这么多酒？”
陈迹看着房顶，轻声道：”乌云，我害得狗儿大哥断了一条胳膊，还害他断了督脉，没法再用刀了。”
“嗯。”“我杀了郡主的母亲。”
“嗯。”
“我害得佘登科只能隐姓埋名。”
“我利用郡主生父韩童引走皎兔和云羊。”
“嗯。”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不择手段？”
“师父说，交朋友就是为了有个人能昧着良心站在自己这边。”“师父都教了你什么啊……”
屋内安静下来，陈迹仰躺在通铺上，乌云也仰躺着靠在他胳膊上，一人一猫望着结了蛛网的房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乌云忽然问道：“陈迹，你后悔了吗？”
陈迹摇摇头：”不后悔。乌云，咱们得换一种活法了。”
“什么活法？”
“能活下去的活法……起床，等会儿应该还有客人要来。”乌云疑惑：“客人？”
“嗯，来杀我的客人。”
厨房灶台前，陈迹坐在小板凳上看着柴火燃烧，一时间走了神。火光映衬在他脸上，火焰在眼睛里闪烁。
灶台里的热浪，让他面颊有些发胀。
乌云提醒道：”陈迹，锅热了。”陈迹噢了一声，起身挖了一块纯白色的猪油扔进锅中，炒了一碟子锅塌豆腐，一碟子醋溜白菜，一碟子酸豆角肉末，一碟子笋干炒腊肉，简简单单。
天色已晚他将菜端进院子里，又摆了三副碗筷，这才坐在八仙桌前说道：”两位，等了这么久，下来一起吃饭吧。”
正堂屋顶传来皎兔的笑声：”海东青陈大人上次请我们吃饭，差点害得我们葬身火器之中。这次又请我们吃饭，不知道是不是给我们摆的鸿门宴呀。”
陈迹抬头，皎兔立于左侧屋檐之上、弦月之下，云羊蹲在右侧。两人隐隐之间，锁住了他的所有逃生之路。他有些恍惚，自己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看见这两位要杀自己。兜兜转转两个月过去了，还是这两位要杀自己。
陈迹坐在桌旁慢条斯理的分筷子：”两位多虑了，这可不是什么鸿门宴。白龙大人安排两位今后在我手下做事，咱们自当同心协力才对。我是真心实意请两位下属吃饭的，千万不要多想。”云羊冷笑：”小子想做我们的上司？我怕你没这个命！”
“哦？”陈迹故作疑惑：”两位想杀我？我如今可是白龙大人的人，两位不怕他怪罪下来？”
皎兔一双眼睛秋波流转：“我们一早就把你出卖靖王的事情捅了出去。”
说着，从她腰间拔下两柄峨眉刺抛给云羊：”等白龙大人问起，我们就说是这峨眉刺的主人杀了你。靖王可是他的大恩人呢,
他为靖王报仇，合情合理。”陈迹笑道：“两位是没把白龙大人当人看呐，这种事怎么可能骗得过他……不过，我们之间，本不必打打杀杀。”
皎兔歪着脑袋，有些疑惑：”怎么说？”
陈迹抬头看向皎兔：”你们两位用了多久才熬成生肖？”
皎兔感慨道：”好多年呢。好不容易熬成生肖，这才风光了半年就被打回原形，好惨哦。”陈迹又问道：“两位如今是鸽级密谍，又要花多久才能重新熬成生肖？”
皎兔低头掰着指头算了算：”为内相杀十个人，才能回到海东青的位置上，再杀二十个，才能混成海东青里的甲字科，再杀五十个……可这些年内相要杀的人，该杀的都杀了呀，想回到生肖位置上，还真有点麻烦。”
陈迹笑着说道：”如今羊、兔之位悬置，谁又能保证这两个位置一定会留给你们，想必无念山里出来的其他人，都在觊觎这两个位置吧。”他继续说道：”两位在先天境界停滞多年，距离寻道境也只差一步之遥。
若不能在三十六岁前拿功劳换到下一层修行门径，怕是要和寻常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了。”
皎兔笑了笑没有说话。
陈迹抬头看向她，诚恳说道：”你们为我做事，一年内，我帮你们重回生肖之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