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宋庠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陆北顾连忙起身行礼。
宋庠摆摆手,目光扫过书案上那份被仔细阅读过的邸报:“都看到了?”
“逝者已矣,身后哀荣,于其本人,不过杯水车薪。”
宋庠说道:“然此诏一出,确如春雷惊蛰,可振奋人心,亦可警醒宵小,官家此意深矣。”他没有再深入,转而问道:“你观此数事,于省试策论,可有所得?”
陆北顾沉吟片刻,谨慎答道:“学生以为,此数事,或可视为朝廷更化之先声。王枢密去职,新旧交替;贾、韩并用,似有平衡求稳之意;而追复尹苏,更显官家欲正本清源,重振士风。若策论涉及吏治、新政得失、乃至未来施政方向,此皆为极有力之佐证与切入点。”
“不错,能观大势,见微知著,是进益了。”
宋庠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后拟定了今天的策论题目。
“官家已准三司所请,拨内藏库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钱十万贯,火速交付河北路转运使司,专用于市汆军储...你今日的功课便是以此“河北沿边市汆军储新法’为题,作一篇时务策。”“市汆军储?”
陆北顾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但如此巨额且紧急的拨付,显然非同寻常。
“正是。”宋庠解释道,“此乃采纳了提举案便粮草薛向薛子正之议,河北沿边十一州军,防务之重,人所共知。其每年所需,粟一百八十万石,折钱约一百六十万缗;豆六十五万石;草料三百七十万围。而因六塔河决堤,河北今年粟米豆草皆难以自给,其余缺口,需仰赖商人“入中’。”
陆北顾沉思片刻,开始写今天的时务策。
经过这段时间的锻炼,他本来就擅长的时务策,在宋庠的专门指导下,水平愈有进益,所以没用多久,他就写了出来。
待陆北顾写完后,宋庠拿过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大体不差,老夫再提点你四句。”“一是明其立意,此策核心在于“以现钱优值招徕,省费实边’,这是筋骨。”
“二是析其利害,你时务策所言“利’处,可再精炼充实,更要著重剖析其“害’.....京师骤然聚此巨资,招募纳钱,若商贾观望不前,或河北粮价因官府大规模市余而腾贵,何以应对?”“三是建言务本,至于“优增其值’的补贴标准,如何定得公允合理,既不使商贾裹足,又不令国帑虚耗?各州军路程远近不同,补贴计算繁琐,执行中官吏若上下其手,再生弊端,又当如何?负责在河北市汆的官吏,能否秉持公心,不借机压价盘剥百姓,中饱私囊?这些皆是要写透的,不能泛泛而谈。”“四是落笔有度。”宋庠最后强调,“此乃朝廷正在推行之新政,官家首肯,三司力主。你需肯定其立意之善,锋芒藏于缜密分析之中,建议寓于忧患意识之内。你笔下的策论,便是要以“理’贯之,以“实托之,以“度’衡之。”
陆北顾动笔飞快,把宋庠所言要点大略记了下来。
“学生谨记宋公教诲。”
“嗯。”
宋庠看著他认真的模样,语气缓和下来,难得地给予了明确肯定:“你的时务策,比之刚来开封时,确实进益良多,如今单论此道,已有几分进士气象了。”
陆北顾心中有些激动,不过他深知这进步,九成九要归功于眼前这位老师。
宋庠不仅提供源源不断的时政邸报作为模拟题,更以其数十载沉浮于中枢的为政经验,将每一项新政旧制,每一件朝堂风云背后的脉络、关窍、利害、人心,都掰开揉碎,点透讲透。
这种站在权力中枢俯瞰全局的视野和洞悉世情的智慧,是太学那些皓首穷经的教授们,无论如何也教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