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昏暗,酒馆内的霓虹灯牌一闪一灭的,照得夏平昼的脸色阴晴不定,反倒是阎魔凛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是那的淡漠。
琉璃般的太刀刀身之上,折射出了她那张素白的脸,漆黑的眸子。
夏平昼看了看抵在脖子上的妖刀,他能感受到刀身上传来一阵凉气。
刀身一近,耳边便似有阴魂在嘶吼、哀嚎、哭泣,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侵蚀,一旦接近太刀就会被寄宿于刀身之上的鬼魂干扰,越是接近,侵蚀的程度便越深。
他很难想象一个驱魔人的天驱居然会以这种形态出现,而与这把妖刀日夜相伴的阎魔凛,在精神上又得承受怎样的折磨。
但每一个人的天驱都和他灵魂最深处的事物相关,她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人在施暴的过程中,得到了快感的同时,往往也会伴随著痛苦的到来。
夏平昼抬起头来,静静地凝视著阎魔凛的眼睛。
“你想做什?”他问,“每次说话都得把刀架到别人脖子上才会有安全感……真好笑,跟个小女生似的。”
“也是有出息了,居然敢这对我说话。”阎魔凛不冷不热地说,倒也没有生气。
“你如果想找我切磋一下,我可以奉陪。”夏平昼说,“但玩真的就算了,团员之间禁止内斗。如果我们现在打起来,马上会变成一群团员围殴你,你可想好了。”
阎魔凛低垂眼眸,随手翻转了一下刀身,把刀背面向夏平昼的脖子。
“找你聊聊而已。”她说,“如果我想砍你,不会把你叫醒。”
夏平昼问:“动不动就把刀往别人脖子上摆,哪有人这找人聊天的……你这辈子能找到一个和你相处得来的人?”
阎魔凛歪了歪头,那对漆黑而空洞的眸子看向他。
“首先,我没兴趣,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其次,我最多再活一年,‘一辈子’这个概念对我来说没有多长,你可以换一个词。”
夏平昼微微一愣,而后问:“你怎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天驱这告诉我。”阎魔凛缓缓地说,“我的天驱很少见,能通过宰掉其他人来提升、进阶,但代价就是会透支我的寿命,而现在我的寿命就只剩一年。”
她顿了顿,抬眸盯著夏平昼,“任何一种力量都有代价……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付出的代价是什?”
夏平昼沉默了一会儿,“说了这多,原来你还在耿耿于怀我这快提升到三阶的事啊,我就不能是什八百年一见的天纵奇才,不需要代价也可以追的上你的上升速度?”
“你认为谁会信这种话?”阎魔凛冷冷地说,“团长没在明面上质疑你,只是因为他对你有兴趣而已,就算你心怀不轨,他也想把你留在旅团以作观察……团长就是这样的人。”
“聊归聊,可以先把你的刀放下来?”夏平昼问,“保持同一个姿势我的脖子很酸。”
“你听得见它的声音,对?”阎魔凛沉默了片刻,忽然问。
“什意思?”夏平昼挑了挑眉,“你指的是谁的声音?”
“指的是这把刀,也就是我的天驱,”阎魔凛顿了顿,“从你的反应上,我看得出来,你听得见它的声音。”
“难道不是应该人人都听得到?”
夏平昼垂眼看著妖刀,不解地问。
他的确能听见刀身之上不断传来一阵阵喑哑的哀嚎,哭诉。但他也的确没去细究过,其他人是否能从阎魔凛的那把妖刀之上听见这样的声音,只是以己度人,默认大家都听得到。
“流川千叶,他研究过我的天驱……平常人听不见我的刀的声音,但你可以做到。”阎魔凛说,“他说,只有‘空心’的人,才能听得见妖刀的那些声音。”
“你要是听医生扯淡那就完了,心理医生最擅长的就是忽悠人。他以前就是这样带偏别人,然后把人骗去切除前额叶的,论旅团劣迹最多的那个人,他比起你有加无减。”
“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有道理在哪?”
“你和我一样,我们是同类。”阎魔凛说,“我说过这样的话,因为我看得出来……我们都只是把这个世界当做游戏在玩,所以是空心的。”
夏平昼沉默了片刻,心说不会自己是游戏角色的事情被她发现了吧?
酒吧的灯暗著,阎魔凛的脸上仍然没什表情,她只是倚在墙上单手抱肩,默默地看著那把太刀,听著从刀身之上传来的哀鸣。
片刻之间,夏平昼开了口,打破了笼罩在二人之间的短暂沉寂。
“我不是很懂你在说什。”夏平昼面无表情,“空心又是什意思,我也不懂,不过我不太希望你从我身上找到什莫名其妙的认同感或者归属感。”
他顿了顿,“我和你不像……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普通的人而已。”
他心倒是理解,因为夏平昼本身只是一具傀儡,所以阎魔凛和医生才会误解什,以为二人之间有什共通之处。
阎魔凛沉默了片刻,从刀身上抬眼看了看他,又移开了目光,“这样……”
她收起了妖刀,插入了腰间的那一把暗红刀鞘之中,随后开口说道:
“但你这个‘普通人’身上的疑点太多了,先是黑客查不到你的背景,后是在这短的时间内晋升到了三阶,最后才是医生的能力是控制情绪,他对我说你的身上没有情绪,就好像……傀儡那样,所以你才能听见妖刀的声音。”
“所以你才天天喊我‘叛徒’?”夏平昼问,“还是第一次感觉这冤枉。”
阎魔凛不置可否,“走,别在这聊。大小姐要是被吵醒了,会把你抓回去的。”
“我又不是她的纸娃娃。”
“所以说你有出息了,一个月之前你敢这样说话?”阎魔凛冷笑了一声。
“你好像对我有什误解。”夏平昼说,“我一直都是这样。”
夏平昼一边和她聊著,一边轻轻关上包厢门,随即坐到了吧台前的椅子上。阎魔凛则是直接坐到了吧台的上方,她的校服裙摆像是一朵灰色的花束那样,一叠接一叠漫开。
吧台上有一盏橙黄色的小灯亮著,在昏暗之中照亮了二人的面孔。
“你对她是怎想的?”阎魔凛一边用刀鞘把水杯移向夏平昼,一边问。
“你说什?”夏平昼接过水杯。
“别装傻。”
“我没装傻。”夏平昼说著,抿了一口杯子的橙汁。
阎魔凛缓缓侧过眸子,盯著他的眼睛。
她说,“我看见的只是一个伪人,在她面前极尽所能地表演,和马戏团的小丑一样做作。”
“所以,你才每一次都要踹我的座椅?”夏平昼揶揄道,“看来你病得不浅,我建议找医生把你的前额叶切除了,这样你的烦恼可以少很多。”
“你表现出来的情绪是假的,你的言行都是假的……你这样一直围在她身边,总是忍不住让我好奇,你到底想做什?”
阎魔凛说著,抬眸看著夏平昼。
夏平昼放下杯子,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缓缓地问道:
“那你呢,你真的关心她?还是觉得自己作为一个朋友应该这做,所以就在这假惺惺地质问我。”
“至少我不会伪装自己,我这问也只是出于好奇而已,看你装模作样那久,我也已经有些烦了……”说到这儿,阎魔凛压低了声音,“如果不是怕她伤心,我已经把你砍了。”
“你的确不会伪装自己,想杀人就杀,不会内耗。”夏平昼说,“别人在你眼底可能就和游戏的NPC一样,死了也没感觉。所以我也很好奇,你在把别人大卸八块的时候,没想过自己或者自己珍视的某个人,以后也可能会被这样对待?”
“我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做好了准备。”阎魔凛轻描淡写地说,“我比他们强,所以可以拿他们的性命取乐;同理,如果有人比我更强,那他同样也可以杀死我,也可以拿我取乐。”
“这很公平,但你不怕死?”
“从12岁开始,我就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人死在我面前。”阎魔凛说,“死……难道是什很稀奇的事情?”
“自己的死和别人的死不一样,等死到临头你才知道自己错了。”
“有什不一样?不就是睡一觉而已。”阎魔凛轻蔑地说,“那样倒是清净了。”
“假如你不怕死,你就不会大半夜找上我,扯东扯西,主动跟我透露你只剩一年寿命……你也不会跟我说,只有我能听见你刀上的声音,更不会扯什‘我们是一样的’。”
说到这,夏平昼忽然扭头,对上了她的眼睛,“你也怕死,你也怕听见那些声音,所以希望有人理解你。”
他顿了顿:“但很可惜,那个人不会是我。”
阎魔凛忽然沉默了。
意外的,她并没有直接否认他的话语,只是垂眼又抬眼,随后默默地盯著他看。
“你和流川千叶有什区别,比他还更会胡扯一点,怪不得能俘获我们大小姐的芳心。”
阎魔凛歪了歪头,面无表情说著,用刀鞘打开了吧台后方的冰箱,又从中挑出了一瓶啤酒,传到了自己的手上。
“区别是我的忽悠功力还没他深。”夏平昼说,“你下次想找我喝酒能不能礼貌一点?大半夜叩门,把刀抵我脖子上,还神神叨叨的,是个人都不想奉陪。”
“你不乐意?”阎魔凛冷笑一声。
“你该换一个说法,我敢不乐意?”
“那不就行了?”
说完,阎魔凛把刀鞘抵在吧台上,随手打开了一瓶廉价的啤酒,少女微微倾斜著头,凑近瓶口浅浅地喝了两口,黑长直的发丝如瀑落下。
“如果能杀了你,那就好了。”
片刻之后,她忽然低低地说,话音妖冶而幽然,像是一朵在黑暗之中无声绽放的花朵,随之蔓延而来的荆棘缠住闻者的脖颈。
夏平昼的呼吸微微一滞,抬头看向她的眼睛。
阎魔凛那双漆黑的眸子慢慢暗了下来,默默地注视著他的脸庞。瞳孔之中杀意凛然,就好像一片极夜般的幕布一寸一寸接近,要把他裹入其中。
“你这句话很危险。”夏平昼面无表情,“我该让黑客查一查你是不是卧底了。”
“我以前杀的,大多都是些一眼就能看穿的蠢人,我对他们不感兴趣,所以杀死他们的时候乐趣很少,只是单纯地在打发时间而已。”
说到这儿,阎魔凛忽然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扭头看向了夏平昼,“所以……如果能亲手把你杀死就好了,你理解我的感受?”
“我要是能理解那就怪了。”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