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周奕还没有调到武光来,现在还在休假,并没有执法权。
但事情到这地步了,他不得不先了解一下情况再做打算。
通过丁婶的自述,以及姥姥的描述,还有对吕铁柱的询问,周奕基本上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丁婶叫丁兰英,今年六十二岁。
是个苦命人,跟老伴辛辛苦苦种了一辈子的地,一直没孩子,受尽了婆家的白眼。
到了三十一岁才总算怀上了一个,最后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孩儿。
这要是在二十年后不算什么,但在那个年头已经算是老来得子了。
所以两口子对这个儿子爱得不行,取名叫姚喜。
虽然姚喜被父母当成掌上明珠一样,但问题是,本就家贫,再宠爱也给不了什么好东西。
家里太穷,不管是在农村还是城里,孩子都很容易自卑。
姚喜就是这样,懦弱、自卑、胆小。
文化程度不高,也没有一技之长,家里条件差,人长得也普普通通。
所以姚喜二十五六了也没结婚,媒婆倒是没少给介绍,但没人看得上他。
急得老两口子团团转,到处求人给介绍对象,因为这个年龄在农村差不多就算是老光棍了。
直到姚喜二十八岁那年,有个媒婆介绍了一个隔壁乡的姑娘,叫吴月梅。
媒婆说这个吴月梅比姚喜稍微大了那么四岁,当然在媒婆嘴里,那自然是女大三抱金砖,四岁的话还多一块金砖。
之前是在隔壁省的省会城市打工的,年轻的时候那也是追求的人从城东排到城西,就是挑来挑去才挑花眼了。
要不然长这么漂亮也轮不到你们家姚喜不是。
媒婆夸夸夸一通说,说得丁兰英两口子心花怒放,于是就带着儿子去看人了。
虽然没有媒婆说得那么好,但也不赖,就是看起来稍微老了点,胖了一点。
但对方似乎并不是很嫌弃自己儿子,所以两个年轻人就又见了几次之后,媒婆就来商量结婚的事了。
媒婆说,女方提出要八千八的彩礼,给了就答应结婚。
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对姚家而言,这是一笔掏空家底都不够还得去借的数字。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老两口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想尽一切办法,把这笔彩礼给凑齐,给了女方。指望着后面小两口齐心协力,能把日子越过越好。
后面的事情倒是挺顺利的,婚也结了,第二年孩子也生了,就是日子过得紧巴了一些。
为了省钱,老两口是吃糠咽菜,恨不得一分钱都能省下来。
但是从来没有亏待过这个儿媳妇,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给她吃,老两口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点荤腥,儿媳妇则是无肉不欢,加上生孩子,整个人白白胖胖的。
起先这儿媳妇倒还算好,无非就是成天在家待着,好吃懒做而已。
可是自从怀孕后,吴月梅的脾气就越来越大,稍有不满意,就对公婆破口大骂。
姚喜这个丈夫也难以幸免,几乎天天挨骂,不是骂他丑人多作怪,就是骂他没出息赚不到钱。
这一家三口本来性格就懦弱,加上为了吴月梅肚子里的孩子着想,更得忍气吞声。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吴月梅越发的得寸进尺,发展到后来,不光骂,还动手打。
好不容易熬到了孩子出生,以为能好一点。
结果月子里吴月梅就因为没吃到猪蹄,抄起桌上的热水就朝丁兰英泼了过去,给老太太的手烫伤了。
总之后面的日子,一直是这么鸡飞狗跳,家里也是捉襟见肘,要不是农村自己有地,老两口怕是早就饿死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小孙子很可爱,取名叫姚欢欢,姚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但诡异的事情来了。
吴月梅对丈夫和公婆都非打即骂也就算了,离谱的是,她对自己生的这个儿子,也是差不多的态度。
小孩哭闹了,不是哄,而是骂。
姚欢欢大一点后,吴月梅更是经常动手。
打的理由要么是孩子不好好吃饭,要么是尿身上了之类的,总之就是不听话,所以得打。
而且打起来也丝毫不手下留情,徒手都是轻的,有时候用柴棍,有时候用衣架。
打得小欢欢屁股、大腿、手臂等部位到处都是淤青。
起先还没太注意,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了,老两口和儿子白天得出去挣钱,尤其是这老两口,天不亮就出门了,一日三餐就靠窝窝头充饥,一直干到天黑才回来。
所以起先还没发现孩子身上的伤,直到那年夏天,吴月梅一个人回娘家去了,丁兰英抱孩子的时候发现孩子一直哭,裤子脱下来一看,腿上屁股上全是大块的淤青,这才知道吴月梅在家三天两头的打孩子。
这可把老两口给气坏了,等吴月梅从娘家回来后,丁婶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儿媳妇吵了一架。
但一个老好人硬气一回,也根本硬不到哪儿去。
好人用尽全力想作一回恶,到头来却不如恶人放一个屁。
吴月梅就是这样的恶人,吵着吵着,突然抄起桌上的剪刀就朝自己儿子的腿上扎过去。
吓得一旁的爷爷赶紧伸手去拦,然后剪刀就扎进了老头的手心里,顿时血流如注。
为此,还报了警。
吕铁柱和同事出的警,不过这种家庭纠纷,基本都是以调解为主。
吕铁柱也当着周奕的面承认了,当时他们就觉得这事儿是爷爷奶奶和妈妈为了孩子的事吵起来,然后双方情绪一激动误伤了人。
毕竟这种事在农村太常见了,婆媳矛盾吵到要死要活的多得是。
至于动家伙,农村很多人都这样,彪得不行。
当时他们做了调解,吴月梅也当着警察的面给老两口道了歉,并保证以后不会打孩子了。
管孩子这事儿其实别说农村,在这年头就算是城里也一样,父母打孩子是稀松平常的事,本来老话就说“棍棒底下出孝子”。
不像后来,人们的观念发生了变化,八零九零后当父母后打孩子的越来越少了。
但问题就在于,不是简单地打了而已。
何况一般打孩子,都是孩子大了,七岁八岁狗都嫌的年纪,不听话、闯祸,回家挨揍。
反正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不是往死里打,那其实也打不死,尤其是男孩子,很抗揍。
可没见过打两三岁小孩子打这么狠的。
再往下听,果然就出事儿了。
就在今年的四月份,姚欢欢死了。
报警之后,有一阵子丁婶不出去干活了,天天在家盯着小孙子,连上茅房都恨不得把眼睛留下。
所以吴月梅没再作过妖,当然也只是没打孩子,老人小孩她该骂照样骂。
报警是去年下半年的事,今年过完年之后,丁婶觉得好像没什么事了,于是又出门干活去了。
毕竟农村老人,不像城里有退休金,不干活就得饿死。
和老伴儿、儿子商量之后,就决定还是出去干活,而且春天到了,马上就要农忙了,那几亩地老头一个人根本干不过来。
丁婶说这段的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背过气去。
她一边抽自己耳光一边骂自己,说都是自己糊涂害死了小孙子。
看得不少大妈大婶偷偷抹眼泪。
四月十七号这天,镇上的砖厂要出一批大活,要临时找工人通宵搬砖。
姚家这一家三口为了挣点钱就去了,悲剧也就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
十七号白天,根据吴月梅自己说,四岁的姚欢欢打翻了一瓶八宝粥,她当时心里的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抓起一旁铁丝做的衣架,狠狠地抽打孩子的腿和屁股,直接打到了红肿和局部出血。
到了晚上,她发现孩子被打的地方肿得非常厉害。
她怕丈夫和公婆回来后,又要跟自己吵架,嫌烦。
于是想到了给孩子洗热水澡来为孩子消肿,因为她觉得热水可以活血化瘀。
然后她就烧了热水后,加了冷水,倒在桶里给孩子洗了个澡。
后面水冷了,她才把孩子抱出来,就发现姚欢欢下身的身体部位皮肤大面积脱皮。
倘若这时候能第一时间送医,或许不至于出事。
但吴月梅根本没当回事,只是找出家里的红霉素软膏给孩子抹了后,就带着孩子睡觉了。
她还说,当天晚上孩子睡得特别踏实,没吵没闹的。
第二天早上,还是身心疲惫的姚喜和父母回来,姚喜进屋看孩子,结果发现孩子手脚冰凉,呼吸微弱。
立刻抱着孩子去找村里的赤脚医生,赤脚医生一看,吓得赶紧叫了村民的拖拉机,一起把孩子送到了镇上的卫生院。
可是送到医院的时候,四岁的姚欢欢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周奕听得头皮发麻,一个四岁的孩子啊,就这么没了。
“这个吴月梅现在在哪儿?”周奕脸色铁青地问道。
吕铁柱说:“现在在县里的看守所。”
看守所的话,那就是抓起来了。
“那这案子现在是怎么定性的?”
吕铁柱看了看周围这一大群人,犹豫了下,对周奕小声说:“要不咱屋里说?”
周奕点了点头,出言安慰了下丁婶后,让吕铁柱跟着自己进了屋。
周奕姥姥家的三间平房,中间这间是厨房,连带吃饭的作用。
左边是姥姥姥爷住的,右边是以前周奕他妈小时候,兄弟姐妹五个住的。所以里面有两张床,周奕以前暑假来,睡的就是这屋。
周奕带着吕铁柱进了右边的房间,拉了拉电灯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