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盖子刮了刮杯口,吹了两下就喝了一口。
然后周奕就看见,他额头上渗出了一些汗。
废话,能不出汗嘛,现在是七月份,还喝刚泡的热茶。
“倪局长,今天来打扰您呢,主要是知道您在这边,特意来看望您,想起您之前对我的照顾。”周奕笑着说。
倪建荣伸手压了压说:“周奕,你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只要不是吴永成派你来看笑话的就行。”
周奕赶紧说:“不能够,吴队不是那样的人,他其实一心想着回老家去照顾老人呢,他可从没觊觎过支队长的位置。”
“真的?”
“真的,我要是说谎,天打五雷……”
“行了,不重要了。”倪建荣叹了口气说,“我不就是跟朋友吃个饭嘛,我哪儿想到这个陈耕耘他居然是宏大案的凶手呢。”
就冲这句话,周奕知道,他现在姿态不高了,不是因为他知道错了,是因为他被降职丢到这地方来受挫了。
他只是觉得倒霉,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算了,不重要。
“倪局长,我觉得您现在在这儿也挺好的,事儿少,安全。您看宏城那多少大案啊,一件接着一件的,都不带停的,这万一哪个案子要背锅,还不是支队长的责任啊。”
倪建荣想了想,点点头说:“有点道理。哎,见了鬼了一样,这宏城怎么一下子这么多大案子呢。哎,最近还有什么案子吗?”
周奕含糊其辞了两句,然后转移话题:“倪局,我今天来呢,是有事儿想求您。本来还没门路,结果听说您来这儿主持工作了,那这不是天意嘛。”
周奕一通彩虹屁一拍,倪建荣以为是他亲戚这边有事要求自己,于是又端起了领导架子,让周奕先说说。
周奕就快速把姚欢欢这起案件给说了一遍。
听完后,倪建荣皱着眉问:“这个姚家,是你家亲戚?”
周奕摇了摇头,“只是跟我姥姥是一个村的,没有任何沾亲带故。”
“那你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被损了,周奕也只能笑脸相迎,谁叫现在这是人家的一亩三分地呢。
“可说呢,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贱。但谁叫咱是警察呢,这姚欢欢才四岁,这么可怜,他爸、他爷爷奶奶都是没文化的农村人,这孩子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这话,周奕倒真没有说谎,一个四岁的孩子,死后还要背上野种的骂名,不搞清楚真相他真的睡觉都不踏实。
倪建荣点了点头:“理解,我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不过这案子,我估计会有点乱。”
“乱?倪局您知道这案子?”
“不知道,只是这云山县局的案子吧,都有点乱。”
“啥?都有点乱?”
倪建荣无奈地说:“周奕,你不了解武光这边的情况吧?”
周奕连忙摇头,他确实不了解。
“我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已经空了快有半年了。”
周奕一惊。
“这前任局长不会是那个了吧?”周奕虚空指了指问。
倪建荣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做了个大家都懂的意思。
周奕吓了一跳,就这个门口招牌被偷了都没修的地方,还能出这样的事,简直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姚欢欢的案子搞得乱七八糟了。
而且小半年没人愿意来,八成都知道这里就是个烂摊子。
倪建荣也是碰巧赶上了,被下放了来擦屁股。
这么一来,周奕倒是立刻就有了主意。
“倪局,那您现在这工作岂不是很难展开?”要想让对方心甘情愿地帮自己,就得先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替对方考虑。
倪建荣想端起杯子喝口茶,结果被烫了下,赶紧缩回了手。“愁死我了,现在是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一堆烂账。”
周奕哭笑不得,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
这种情况,要是换吴永成来,估计就大刀阔斧地搞改革了。
可以倪建荣的能力,怕是有心也无力了,最后八成是躺平了事。
不过该附和还是得附和,周奕点头说是,说刚才自己在门口看到县局的招牌都给偷了。
倪建荣立马连连点头:“可不是嘛,这都被偷大半个月了,还是我来了后了解了情况,自掏腰包给补的。”
“哎?还没装上吗?”倪建荣立刻又跑到门口大喊,“小王,小王。”
看着他的样子,周奕很感慨,有种落地的凤凰不如鸡的感觉。
钱来来绑架案时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和现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不过骨子里来说,倪建荣不坏,就是小心思有点多。
起码他还知道自掏腰包把县局的招牌修好。
“下午就能装上了。”倪建荣坐下来说。
周奕点点头,开始进入正题:“倪局,虽然我来市局时间不长,而且一直跟着吴队,但不管怎么说,我以前也是您手下的兵。我想帮您一起收拾云山县的这烂摊子。”
倪建荣长吁短叹道:“你是宏城的,这里是武光,你咋帮我?”
“我马上就要调到武光了啊。”
“嗯?”倪建荣大吃一惊,“你调武光?调哪儿?”
“武光市局的刑侦支队啊。”
“我靠,你这就升职了啊?”倪建荣大吃一惊,顿时心里酸溜溜的。
周奕赶紧说:“不是不是,我就是异地轮值,就是上回龙志强案省厅那个支援小组的决策。”
当时这件事倪建荣还是知道的。
他连连点头:“哦,是是,我想起来了。我就说嘛,哪儿有这么快。不过有一说一,你这辛辛苦苦地出力,好处可都被他吴永成捞去了。”
周奕笑而不语。
“你什么时候到这边?待多久啊?”
周奕说:“八月一号报到,待到年底吧。所以倪局,等我下个月来了,到时候县局积压的一些案子,我可以帮忙出谋划策一下,也不会违反规定,您说是不?”
“嗯……有道理。”倪建荣当然不会笨到不知道周奕什么意思,但他确实现在没什么人可用,周奕的能力他还是知道的,何况他去的还是市局刑侦支队,到时候自己跟市局“借”一下自己的老部下,也是合情合理的。
“嗯……那倒也不是不行……”架子还是要端的,“那要不这么着,你先看看这个姚欢欢的案子好不好办,要没什么大问题就尽早结了吧。”
周奕立刻站起来说:“谢谢倪局,给您添麻烦了。”
倪建荣也站了起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周奕,好好干,我其实一直挺看好你的。”
周奕赶紧道谢,心说怎么有种“师夷技长以制夷”的感觉啊。
“小王,小王!”倪建荣喊道。
刚才泡茶的年轻警察立刻又跑了过来。
说是年轻警察,其实也比周奕要大几岁,估计二十六七的样子。
“小王,这是周奕,他是我以前在宏城时最得力的下属。你别看他年轻,他的经验可一点都不比老刑警差,他参与过很多重大案件的侦破。我注意到我们这儿有个案子,拖了很久了,刚好周奕来看望我,我就让他帮个忙。”倪建荣煞有介事地说。
“周奕,小王是我们县局我个人比较看好的年轻同志,他会配合你,有什么需要你跟他说。”
这位王警官自然不知道倪建荣的底细,赶紧答应。
离开倪建荣的办公室,两人自我介绍了下,王警官叫王韬,武光本地人,一直在云山县县局工作。
对于他们这位新来的倪局长,他还是很钦佩的,因为倪局长第一天到任后就给他们开会做了自我介绍,说他以前是在宏城主持刑侦工作的,破了很多大案要案,因为云山县这边情况特殊、百废待兴,所以才派他来的。
“周奕,咱们倪局长在你们宏城是不是家喻户晓的神探啊?”王韬问。
周奕露出大大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是,必须是。”
心说,怪不得我说来了武光后他立刻就答应,敢情牛皮早就吹出去了啊。
既然这样,周奕也就不客气,先让王韬给他把案卷给找了出来。
看完案卷记录后,果然一些信息和周奕预测的差不多。
第一,最开始云来镇派出所上报之后,县局把吴月梅带到了局里审问,审讯过程中吴月梅坚称姚欢欢的死跟自己没关系。自己的本意只是教育孩子,而且之前也打过,也没出什么事,凭什么说是她害死的。
由于定性为民事纠纷,家属又不同意做尸检,导致关押时限到了之后,县局就放人了。
第二,姚喜第二次直接来的县局报案,理由就是吴月梅虐待姚欢欢致死,还有一封摁了很多手印的信,是姚家周围的邻居作证姚欢欢被虐待的联名信。
周奕看了这封信,写信代笔的人明显就是李翀,他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周奕一眼就认出来了。
果然是李翀在后面帮助姚家,那估计那篇报道就是为了配合再度报案的。
县局接到报案之后,又跑去把吴月梅给抓了起来。
但审讯过程中,吴月梅还是那套说辞,坚称自己只是正常的打孩子,绝对不存在什么虐待。还说是姚家联合那些邻居故意害自己,就因为当初结婚她要了八千八的彩礼,姚家这么多年都一直怀恨在心。
理论上来说,这案子应该定性为刑事案件了,但实际上还是被定性为了民事,对吴月梅采取的也是治安行政拘留,只是早就过了拘留时限,但也没人说放,就这么一直关着。
可见云山县县局的工作有多乱。
“王警官,这案子为什么没定性为刑事案件啊?”定了刑事案件,就能做尸检了。
王韬抓了抓头发无奈地说:“当时负责的领导说,本案证据不足,事实不清,要谨慎对待。”
“谨慎对待?那就不管了?”
王韬苦笑道:“那位领导上礼拜退休了。”
周奕顿时无语,在电风扇下凌乱。
“要不我们还是去看守所吧,我找吴月梅再问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