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带著些铁灰色,洛阳城中到处升腾的黑烟混杂在晨雾,让清晨的天空显得分外阴霾。
一匹青𩨂马在通济桥旁艰难的站起时,它的左眼还插著一支羽箭。
箭杆上的翎毛浸透了鲜血,像是一片染病干枯的紫褐色芦苇叶黏在眼睛上,它身上马鞍斜斜的挂著,束带都只剩下一根没有断裂。
这匹战马早已经脱力,按理而言不可能再站得起来,然而它却偏偏不合常理的踉踉跄跄踱步在洛阳的晨雾。
数名在河边擦洗著自己脸上血污的军士看到这匹没有了主人的战马,有那一瞬间的愕然,但看著它左眼上插著的那支羽箭,这几名军士除了震惊于它还能行走之外,便再也没有了任何的兴趣。
这是韦氏的精锐骑军铁策军的战马。
这种战马在开阔地带拥有惊人的速度,但在昨夜的战斗之中,它们根本不可能拥有冲刺的空间。城中许多主要大道上挖出的坑洞,反而成了它们这种以速度见长的战马的噩梦。
在他们这些寻常的幽州步军的眼,昨夜曳落河无论是打铁策军还是风雷骑,都是和正值壮年的父亲打年幼的儿子一样。
这些铁策军和风雷骑配备的箭矢根本洞穿不了曳落河的三层甲,面对他们的箭雨,曳落河轻轻松松的就冲了过去。
他们手的长枪和马槊比曳落河的马槊短了不知道多少,他们在根本够不著曳落河的情况之下,就已经被曳落河刺穿身体,捅落马下了。
这些门阀这种精锐之中的精锐一触即溃,让曳落河轻易撕裂洛阳守军阵线的同时,也轻易的击溃了洛阳守军的军心。
虽说接下来的巷战很多地方也很惨烈,幽州方面的死伤也不小,但对于这些幽州军士而言,因为昨晚上到现在,他们一直在推进,推进,没有遭遇在某一处地方僵持不下,打不下来的局面,所以在他们的潜意识,这场大战对于他们而言也不算难。
唯一对他们造成困扰的,是洛阳城太大了,他们打到后来双腿都有些迈不动步子,只能等后继的军队接替推进。
这些门阀精锐骑军的战马,平时送普通人家一匹,普通人家也养不起,但昨夜这些门阀的精锐骑军表现太过拉胯,他们心很自然的带著鄙夷,再加上这种战马箭矢入脑,怎都活不了,那他们自然除了感叹这匹战马的生命力堪称奇迹之外,心中便不会再有任何其它的想法。
这些疲惫得甚至已经直接想躺下睡觉的军士,更不会猜测它想要做什,想要寻觅什,以及为何会有这样的生命力。
真正的答案,只有它自己知晓。
它能够爬起来,是因为它听到了故乡的声音。
这种马产自契丹的故地。
那是在西拉木伦河上游。
它自然不知道名字,但在它幼时撒蹄子狂奔撒欢时,那名知道它们注定的结局的牧民,总爱用契丹话大声的叫嚷,“畜生,放肆的跑吧!跑去东都,跑去长安,去讨你的富贵!”
那名驯养它们的牧民,总以为像它们这优秀的战马,一定会去长安或是洛阳,归为某个权贵的坐骑。
然而这名牧民受限于他的认知,他永远不会想到,这百挑一的战马,也只不过是门阀精锐骑军之中的普通一员。
但他也没有想到,当曳落河骑军率著契丹、同罗的骑军在洛阳呼啸的时候,这匹战马真的站在了洛阳的街道上。
但是等待它的是战火,没有富贵,没有想象中的权贵的无微不至的疼爱。
本该死去的它听到了故土的声音,它的脑子出现的也不是富贵,而是那条大河的晨雾,那的青草香,那个喊它们撒丫子狂欢的牧民。
它不知道此时自己该去哪,它只记得自己进来这座城时走过的路。
它仿佛一个游魂一般慢慢的出现在端门城楼附近。
端门城楼这时候也在冒烟。
城楼烧焦了一个角,那些木雕的嘴在往外吐著黑烟。
楼上挂著大唐开国皇帝亲笔题写的“万国天枢”的金匾,此时正被十几个幽州军士劈开了当柴烧。
这些人正在给后面接替上来的步军做吃食。
锅子煮的是普通的面皮疙瘩,但汤洒著的却是坊市抢来的精盐、芝麻油和香料。
“你们这群畜生!”
青𩨂马嗅到了芝麻油的香气,但下一那,它听到了一声愤怒的嘶吼,它勉强扭颈,独眼看见有几个穿著绿袍的洛阳官员被铁链栓在拒马上。
这几名官员看著这些叛军竟然将那块金匾都用来烧火,其中一人忍不住愤怒的叫喊起来。
他的叫喊却引起这些叛军的哄笑。
一名军士直接上去扒了他的官靴穿在了自己的脚上,接著便拿著一块烧红的炭烫这名官员的脚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