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庆低着头,听到脚步声靠近。
郭文懿与赵从文带着血腥气走来,赵侍郎握着刀,那向思仁才被杀头,这时刀尖向下,垂血如泪。
杨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郭老二伸出手,似乎要拽他头发,赵侍郎也伸出手,似乎要擦拭他的后颈。
“天师,杨某自知罪孽深重,今跪请为马前卒,肝脑涂地,也无二话!”
他身体微微蜷缩,话音急促且隐隐发出颤音。
郭老二与赵从文一左一右,伸手穿他腋下,将他搀扶起来。
“杨将军不必惊慌,既然你幡然醒悟,天师自然会给你机会。”
郭文懿的语气相当友善:“不过,你是戴罪之身,还请将兵将交由独孤总管吧。”
杨庆哪敢反对:“是!”
独孤峰与周奕做了个眼神交流,即刻领人朝杨庆与向思仁的军阵走去。
虽说他不是善于领兵的将军,却胜在面熟。
杨庆主动投诚,加之独孤峰有禁军总管与阀主威望,军阵中没闹出乱子,独孤峰把杨庆手下的小将都换了一茬,全安排自己与七贵的人手。
将这骠骑府另外两军收到帐下。
这一战的损失不仅抹平,还增加了数千人手。
这等超乎想象的顺利,独孤峰在此前实难料到。
杨庆很是配合,郭文懿与赵从文便将他放开了。
周奕环顾一眼,荣府这边大局已定。
各大势力的人手果真不少,可惜本就心不齐,加上失去主心骨,杨庆这伙主力一投降,这帮人便急忙朝各个方向逃命。
李密残部正被刘黑闼追杀,刘武周与梁师都的人结伴逃走,跋锋寒终于找到软柿子,杀得起劲。
周奕朝杨庆走近一步,问道:“王世充可在紫薇宫?”
方才说的是场面话,当下杨庆可不敢胡说:
“在,但不知那是否为本尊。”
这个时候不管他是不是本尊,大庭广众之下,都可当本尊来用。
周奕眼睛微眯,一旁的杨庆瞧见他清冷的表情,忙埋下头去。
王世充啊王世充,你干什么不好,非要挑衅天师。
天师才给荣老板做过寿宴。
这下子,你的福报也要来了。
“他对你还有什么交代?”
杨庆一激灵,但还是实话实说:“王世充叫我与向思仁将您除掉。”
一旁的郭老二正好听到这话,差点要笑出来。
杨庆继续道:
“他言天师对头众多,自会有人出手,我们负责围杀,断去退路。一旦得手,等你们斗个两败俱伤,就顺势扫灭此地与李密、独孤家、七贵有关的敌对势力。”
“王世充则会在拿下紫薇宫之后,率大军来援。”
“这也是为了对付李密。”
“他二人为了对付天师早有勾结,却又彼此算计。”
“李密一直派人进入东都,屯兵偃师,一旦东都大乱,定会里应外合打入城内。王世充将计就计,届时便会以雷霆之势痛击李密,顺势反攻荥阳,攻克虎牢关,夺回粮仓。”
“王世充不仅想独据东都,还欲扫除李密,成为中原一霸。”
“只不过”
杨庆看向荣府中的尸首:“王世充还是远远低估了天师的手段,荣府中发生的一切,非是他能想象到的。”
周奕听了他的话,忽然心生警惕。
今天这局面相当古怪。
大明尊教的人,为何全不动手?
自己几次冲击王世充府上,那时大尊不动手,或许是等待必杀之机。
此次分明是极好的机会,大尊、善母却没有一个露面的。
这实在太过反常。
他心念电转,想到王世充,又想到李密。
先吩咐郭文懿等人快速整合人手,又对杨庆道:“我们去紫薇宫,你来帮我办一件事。”
“是!”
杨庆直接答允,连是什么事都不问。
有杨庆配合,独孤峰他们整顿军阵更为迅速,同时也开始安排人在此处理后事。
周奕在与木道人、乌鸦道人简单说过两句后,稍稍调息,准备出发。
这时,洛阳帮的副帮主柏从安主动寻了过来。
“天师。”
柏从安作揖问候,接着自报家门。
周奕打量着眼前五短身材、年约四十的汉子。
“贵帮帮主为我所杀,你是来寻仇的?”
“不敢不敢!”
柏从安吓了一跳,摇头摆手,忙道:
“自上代帮主上官龙死后,荣凤祥才成为我洛阳帮的龙头,只是,他提议让洛阳帮一道围攻天师,私下里被数位元老否决了。”
“本帮一向是恩怨分明,我们与天师并无仇恨,况且,大家也不敢招惹您这样的人物。”
他这话说得好听,锅都甩给了荣凤祥。
周奕并未深究,今日围杀上来的人,确实没有洛阳帮的高手。
“柏帮主,你想寻我说什么?”
柏从安再度拱手:“本帮愿为天师效力。”
洛阳帮来的是时候,周奕正琢磨人手缺了些,于是对柏从安道:
“以后你来做洛阳帮帮主。”
“是!”
“对了,上官龙是被谁杀掉的?”
上代帮主死了没多长时间,柏从安的印象比较深刻,说起这事,他面部肌肉微微有些紧绷。
“我们也不知凶手,甚至可能不是旁人杀的。”
“哦?”
柏从安眉头紧皱:“上官帮主尸体干枯,两只手臂只剩皮包骨,瞳孔填满血丝,不像是被人杀害,更像练功走火入魔而死。”
“我记得他在此前一段时间,他常常三五日不出府,闭门练功,帮中长老看他精神不佳还曾提醒。”
“上官帮主死后,府上侍女看到晚间有黑影在烛光下闪跳,这才对外称帮主被人害死。”
周奕听得好奇,倒想瞧瞧上官龙的尸体。
因为上官龙身份不简单。
表面为洛阳帮主,其实是大明尊教派往阴癸派的合作人员。
可隔了许久,上官龙没被烧成灰也已经腐臭。
周奕叫来了赵从文,对他一番交代,让他与柏从安交涉,利用好洛阳帮的人手。
独孤峰准备妥当,将军阵分成两批。
后一阵由郭文懿率领,前一阵全是没受伤的精锐,随周奕、独孤峰、杨庆以最快速度前往紫薇宫。
他们前脚刚走,薛万彻与冯立便迷茫了。
薛万彻呼吸微微急促,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担心自己看错,撇开冯立,朝一旁的李世民求证。
“二公子,独孤阀的态度是否有些古怪?他们似乎不是为了皇泰主而与王世充争斗。”
李世民轻叹一口气。
反问道:“难道你不知晓独孤阀主的脾性?”
薛万彻仔细一想。
是了,独孤峰怎可能对人这般服帖?
荣府寿宴开始时,他还装了装,此地格局一定,这老头子就不演了。
表面看上去,军队由他这位总管主事。
其实,已是完全听从天师号令。
自己多此一问,既然独孤峰都朝天师靠拢,唯命是从,独孤阀的态度还用问吗?
须知,这独孤峰与自家家主李渊关系甚密,怎得不声不响就背刺了?
老夫人与家主也有交情。
论及两家的情谊,就算天师把老夫人的哮喘治愈,也不可能让独孤阀彻底倒向他。
荣府的情况大出所料,就连好盟友独孤家也出了状况。
难不成,大公子一直在水中捞月?
这极具讽刺的事实叫两人六神不安。
冯立道:“如今王世充的心腹大将杨庆也选择投诚,加上七贵支持,倘若王世充被拿下那.”
他惊悚道:
“那他岂不是说,他将掌控东都?!”
说着说着,冯立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被江淮势力占据东都,加上他还能封锁巴蜀汉中,这要出大事了。
薛万彻慌张道:“我们能做些什么?”
他虽为大公子做事,却对二公子的智慧心知肚明。
这时看向李世民,向他求教。
二凤未开口,长孙无垢便接了薛万彻的话:“最好什么都别做。”
此地不是长安。
李阀想把手伸进来,最大的指望在圣地与独孤家。
以眼下局势,胡乱行动,想活着走出东都都是奢望。
就连被斩去帮主的洛阳帮也成了天师的人,他们在东都城内眼线密布,成了天师的爪牙。
放眼四下,能依仗的人唯有圣地。
可两位圣地代表被影子刺客所杀,冯立与薛万彻绝难想到,他们带着美好的心情入城参加寿宴,等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打击人的残酷真相。
李世民朝林朝安、呼延金、慕容伏允等人的尸首打量了一番。
心中有了些打算。
“走,我们去紫薇宫看看。”
长孙无垢与尉迟敬德跟着他便走,薛万彻和冯立犹豫了一下,旋即跟了过去
秋风萧瑟,吹皱一城洛水。
穿越外郭城南,打天津桥过,将定鼎门抛在身后。
前方便是樱树遍植,商肆林立的天街大道,若在春日,可见飞花若雪,一派繁华盛景。
抑或是秋风太紧,叫两侧店铺的铺主齐齐安插门板,闭阖门户。
胆子小的早已逃远,爱瞧热闹的,把两眼挤入门缝窗扇,看到一队又一队人马,不断冲向紫薇宫正南。
“咚咚咚!”
马蹄踏碎秋风,伴随萧萧马鸣,众多军兵将士呼喝着前进。
那人当真不少。
一眼望不到尽头,也听不到脚步断开的声音。
道旁的人早听个真切。
原来是皇泰主身边藏有奸人,郑国公王世充领军勤王。
这鬼话说出去没人信,当然,更没人敢挡王世充的道。
杨公卿、张镇周、陈长林、郎奉、宋蒙秋、田瓒.一位又一位将领在王世充的命令下,正带兵冲击应天门。
这一战相当惨烈。
皇城的高度远不及外围四十余丈的宏伟之墙,仅五丈许。
对军中高手来说,两步便上。
但是,应天门却久攻不下。
“国公,禁军主力全在此处,且还有皇甫无逸、卢楚,沙天南带来的援兵。”
宋蒙秋身披甲胄,在看向城楼时神情肃穆。
情况超乎预料。
皇城中积攒了独孤阀一方的绝对主力,他们还有这么多帮手。
按常理来说,这些人该分兵于荣府才是。
宋蒙秋转头看向身旁高大魁梧的男人,他依旧着了一身深色锦袍,腰缠金丝带。
此时目光阴鸷,冷冷看着城楼。
在王世充身边,守卫着数百名气息悠长的亲兵,他们全都是军中高手。
王世充一声不吭,不知在考虑什么。
“国公、国公.”
宋孟秋又喊两声,王世充依然不回应。
方才杀过一阵的郎奉看不下去了,赶忙建议:“国公速速下令吧,该叫军中武威营的高手集体冲击城楼,我们不可在此耽搁。”
“是啊!”
“李密那厮随时有可能攻过来,当速速夺下皇城。”
这些将军们已不是提醒一次两次,可王世充就和犯糊涂一样,没理会他们的计策。
比人数,就算独孤阀一方有援手,他们依然是守军数倍。
但攻击城楼,人再多也铺不开。
倘若不急在一时,慢慢磨也不打紧。
此刻却万不能拖泥带水。
否则别说痛击李密,恐怕要两头遭难。
如此简单的道理,以王世充的算计,怎么看不懂?
“莫慌。”
王世充终于开口,给出了理由:“独孤峰去荣府赴宴去了,禁军都在这里,他只有小队人马,杨庆与向思仁定能将他捉来。”
“届时用独孤峰胁迫他们开门,我能以最小的损失拿下皇城,顺势接管禁军。”
几名将军听他这般去想,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听令。
双方攻守之间,又杀了数个回合。
王世充非常奇怪,他的关注点像是不在城楼上,总是来回移目在周围打量,像是寻找什么。
可惜,他始终是一无所获。
又一炷香过去,杨公卿与张镇周两位大将一齐攻城,被皇甫无逸与卢楚打了下去。
他们从高打低,优势明显。
且和王世充不同,禁军的精锐,始终摆在明面上。
“国公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公卿拔掉肩膀上一支羽箭,已很是不满。
他与身旁的张镇周一样,属于有能力,但不得信任。
张镇周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问。
他二人退下之后,田瓒也带人朝城楼攻去,看得杨公卿与张镇周实在无语。
王世充像是发病了一样。
这么打下去,守军能有什么压力?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
打王世充亲兵大营中走出一名不及四十岁的中年汉子,他一身黑衣,身形高大,鼻子稍长,嘴角始终带着一丝笑意。
大尊走近笑问:“国公什么打算?”
王世充对他颇为有礼,将自己的计划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说到荣府时,他脸上除了惯有的狡诈阴狠之色外,还藏有一丝期待。
仿佛只要独孤峰被抓来,一切便可迎刃而解。
“国公,哪有被动等人的道理。”
大尊之后,丰腴的善母走出人群,那简短话音带着精神异术灌入王世充耳中。
她身后还有一名年轻女子,长相颇为美丽,可眼中寒光,比她手中长剑犹有过之。
在善母说话时,辛娜娅注视着王世充的表情。
三位大明尊教的高手已经察觉到不对劲。
可周围有太多双眼睛。
他们只能把一些事压在心底。
面对三人的目光,王世充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舌尖下意识地舔过干裂的下唇。
紧张、恐惧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
这三人要杀他,那是轻而易举。
但此时向思仁与杨庆都不在,他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掉,周围兵将保管会大乱。
这绝不是大明尊教的人想看到的。
王世充又朝荣府方向望去一眼,脚趾在鞋中蜷缩,压制内心紧张,勉强笑道:“稍安勿躁,荣府那边定会比此地更快出结果。”
他看向辛娜娅身后,又走出两人。
分别是竺法明与一个鬼脸面具男。
这面具男更吸引他的目光,看到他的刹那,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
五人身边,只有亲兵营的人,再无旁人。
善母笑道:“国公深谋远虑,不过我们也不好干看着,就帮帮忙吧。”
王世充心中一惊,以为他们要动手。
这几人武功极高,但一个比一个狡诈谨慎,绝不做冒险之事。
他们肯冲击军阵?
就在这时,应天门城楼上忽然爆发大战。
王世充扭头望去,只见他手下大将田瓒的军阵中,忽然冲出二十多位高手。
只看他们出手时显露的蛮横气势,就绝非普通的军中高手能比。
这些人利用田瓒军中的兵卒当肉盾,成功冲上城楼,接着突然发力。
目标很明确,一个是卢楚,一个是皇甫无逸。
这两位临时扮演的守城将军虽懂点武功,却因天资较差,无关高手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