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中的时候,彰武郡的农人掘开了田埂,将灌渠内的水引入农田之中。
放眼望去,到处一片水乡泽国,颇有几分意趣。
“真是浪费!”庾亮走在田野之间,叹息道。
他在关西许久,深知水的重要性,尤其是农作物最需要水的时节。彰武郡竟然如此豪奢,若让关西人尤其是秦、河二州之人看到了,怕是要骂败家。
远处的土路上驰过一骑信使,往驿站方向而去。
庾亮扫了一眼,看样子是一站站接力,这速度就很快了。
所谓驿传,其实也要看等级的。
紧急军情,一般采用五百里加急甚至七百里加急,信使不顾马匹,全力奔跑,一站站接力,代价是不小的一一主要是马匹损伤。
如果是一般的公函,那就要看情况了,不那么急的直接就给你派健步送信,慢慢等吧眼前的这个显然是三百里加急,够不上紧急军情的程度,但又比较重要。考虑到最近幽州、平州并无大事发生,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齐王给天子送的私信一一有时候走驿传体系,有时候派私人信使,看样子齐王比较节俭,喜欢用朝廷的驿站免费送信。
庾亮收回目光,不再多看。
有些话他说过不止一次了,但太子与他意见不一,更有许多理由。除血脉兄弟情谊外,便是外界风评,以及辽东、高昌乃至乐浪、带方距离太远了。
他都这样了,庾亮还有什么好说的?
走过一段田埂后,庾亮看到面前一处农田的水已经完全退干,麦种已经破土而出,长出了碧绿的嫩叶。
“庾公。”从事中郎谢安走过来行了一礼,身后还跟着几辆马车,其中一辆载着大量文籍。
“抄录好了。”庾亮问道。
“抄录好了。”
“有多少?”
“彰武四县计有一万五千六百余户、近六万八千口,有水旱田亩七千五百顷。”
“真是不少。”庾亮喷喷了两声,道:“不查不要紧,一查就触目惊心。彰武远未到人多地少的地步,户口翻一倍亦无问题。”
“庾公英明。”谢安说道:“只需将靠海的沼泽、滩涂改一改,便可多出万顷良田。”
“那是以后的事情了。”庾亮摆了摆手,道:“明日起行去河间,与王支汇合。”
“是。”谢安应了一声。
庾亮瞟了他一眼,笑道:“安石,你志向素来高洁,而今却做着俗务,如何?”
谢安神色淡淡,不卑不亢地回道:“昔大禹朕手眠足,疏九河,治水患。周公吐哺握发,制礼乐,定邦国,皆非俗务。今度田之役,实为厘清版籍,均平赋役,使民无偏颇之怨,国无仓之虚。志之高洁,岂在避世远俗?在乎明道安民耳。”
庾亮听闻,赞道:“此真知灼见也。民既安,可还有宗藩之患?”
“今上分封诸王于远疆,譬如植嘉木于四野,其根深则土固,枝舒则荫广。”谢安答道:“太子居东宫,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所患者非远疆之木长,而在中枢之德衰。非四野之兵强,
而在九重之信立。若使朝堂如春阳之煦,法令似秋霜之肃,远者怀仁,近者服,则诸王纵有参天之势,亦不过庭前松柏,添景致而壮门庭耳。”
说到这里,谢安掷地有声道:“沃其根,则枝不争肥;疏其渠,则流不壅塞,此为无患之道。
庾亮听闻,抚掌而笑。
谢安石居然暗地里告诫他好好辅佐太子,若朝廷威信大著,国泰民安,藩王也翻不起浪来,最终成为拱卫朝廷的帮手。
这不是瞎恭维,大梁朝那么大的天下,数方禁军、十多万府兵,若朝纲素振,谁打得过?除非你自身烂到极点了,不然没有藩王造反成功的可能。
“妙哉,安石颇得我心。”庾亮笑道:“天下果如此,便不负陛下之再造山河之壮举。”
“今岁度田,徐、青、冀、司四州大体平稳,感念太子之德者不知凡几。陛下之志,当后继有人。”谢安说道。
庾亮笑着点了点头。确实,一切尽在掌握中,些许烦忧,根本不是事。
齐王的信件经冀、司二州密密麻麻的驿站体系,一路送到了洛阳,时已九月底。
邵勋又从钓鱼现场回到了西苑精舍之中。
他先看望了下王惠风,后者勉强对他笑了笑。虽晒着秋日暖阳,但生机在一点点流逝。
乐岚姬和裴灵雁也过来看她了,陪着王惠风说了许久的话。
她俩年纪稍小,气色却要好上许多,终日不是看书,就是散步,或在窗前修剪花枝,悠然自得,生活比一直钓鱼的邵勋还要规律。
着女官将信件、公署拿到葡萄架下后,邵勋半躺了下来,一一览阅。
金刀坐镇棘城,最近的主要精力倒不是放在乐浪、带方二郡上,而是盯紧了慕容仁,与李重商议着如何将这颗雷拆掉。
当然,他也分出了部分精力放在未来的封国上,主要动作便是招募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