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了好些声,她忍不住又问道:“秀才公,最迟什么时候人要到?会不会到得晚了,你们人够了,就不要了,最后只好白跑一趟?”
韩砺只稍想了一想,便应道:“不会,只要四月间来的人都会要,但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他出发前就已经熟记过京畿两地各州县人口、赋税等等基本情况,晓得卫州五县十六乡一共多少人口,又有多少壮丁。
眼下卫州三县也在招募徭役修堤,得空的不过小半人手,哪怕数招了过来——不过做梦——壮丁也不够两万之数,况且还是分批前来。
这样规模的人力,一波再一波,他自认还是安排得过来的。
那李婆婆又问了许多细节,一听就是积年老人,此时乃是正经打算做事。
韩砺并不敷衍,有问有答,答得还十分细致,最后又道:“正好我也要去一趟卫州城,明早我带上几个人,跟着婆婆你的来路一道跑一趟,也叫个同伴跟你回去,捎一份公文在身上,若村中有人不信,还能给做个证。”
那李婆婆自然不会拒绝,对着宋妙、韩砺两个躬身又躬身,唬得二人连忙让开,她却死活不肯,硬要他们受自己的礼,又道:“宋小娘子真是老身的福星!还要多谢韩公子,若我能得这一笔钱财,寻个好大夫,把我那媳妇治好,我真是……真是……”
宋妙忙给她回礼,又道:“若是能找来这许多人,也算是帮了衙门的大忙,韩公子也要松一口气哩!”
李婆婆“嗯”了一声,又说些保证的话,说着说着,眼圈已是红了,声音也瓮瓮的,背过身去擦了把脸,忙借口后头有事,匆忙走了。
宋妙实在看不得这样老人落泪,见她离开,方才松了口气,一转头,却见那韩砺也一副放松了许多模样,不免与他相视一笑。
那韩砺脸上含笑半晌,给她倒了盏茶,道:“我晚些就去安排明日事情,但今次若非宋摊主机敏,一时都找不到同卫州往来捷径,不晓得要多费多少功夫——李婆婆都有十文一个人丁的人头费,宋摊主帮了这样大的忙,要给多少好处才合适?”
宋妙本就带笑,闻言更是连那笑涡都深了,道:“公子下回不要时时谈钱、谈好处,你给得已经很足够,谈多了伤情谊不说,小心把人胃口都养贪了!”
说完,她却捧了那茶,隔空与他举了一下杯,笑道:“只当这是谢我的好了。”
果然捧了那茶,起身往后头走。
韩砺目送她进得二门,再看不见,方才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
茶水放了这半晌,早已冷了,也不知泡的什么叶子,反正不是正经茶叶,俱是茶梗碎叶,入口先苦后涩。
但韩砺喝了一口,看一眼二门,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也不知为什么,就着那空荡荡二门,光秃秃门框,他总觉得茶水有滋有味,比起从前从自师兄哪里得来的龙凤茶团更有喝头,好似还品出了回甘。
他喝完一盏茶,也跟着回了后院,同吴公事、卢文鸣等人说了那李婆婆的事,又特地选了三名学生,让明天跟着自己去卫州。
等交代完毕,他才回了自己屋子。
此时那孔复扬还在桌边算数。
韩砺也不吵他,先自桌面上拿了钥匙,开锁拿了一份空白嘉奖令,又取了纸笔,拿砚台分了些孔复扬磨好的墨,交代一声,叫他早些洗漱睡觉,不要熬夜,又说自己把东西带走了,方才离开。
而宋妙回屋稍稍收拾了一番,把下午写的方案检查了一番,又做些添补删改,将将写完,就听得有人来敲门。
她先还以为是项元到了,驿卒前来送信,不想听那声音,竟是韩砺的。
果然一开门,对方就站在门口,递过来一份信封,道:“这是那空着的嘉奖令。”
又道:“我就在外头,一会你若要坐,最好选张离我近些的桌子。”
宋妙笑应了。
而那韩砺送完嘉奖令,也不多话,出了外堂择了个面朝外头,能清楚看到门口的位置坐下,摊纸放墨,写起明日要用的榜文、文书,并做起一应安排来。
他一走,宋妙心中一算,也觉得快到了先前项家约定好的时辰,想了想,收好东西,刚锁了门,忽然记起来一件事,也不着急出去外堂,而是又回身去了厨房。
在厨房里环视了一圈,她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
是一个葫芦。
宋妙取了那葫芦,打开看了看里头,闻了闻味道,确没有错,方才找了根草绳绑起来提着出了门。
没走几步,就见一人对面而来——正是那驿卒。
对方见了宋妙,忙招呼道:“小娘子,外头有个姓项的,带着个小孩,说下午同你约好了,此时上门来拜访。”
宋妙道了谢,出得前堂,果然见得那项元带着梁严在堂中坐着。
她忙上前打了个招呼。
刚落座,叫了茶,项元便指那梁严笑道:“这混小子先前总不肯说,若不是我逼问,都不晓得他得宋小娘子许多照顾,这两日事情杂,没顾得上,眼下得了点空,干脆带他来坐坐,道个谢。”
又道:“晌午小娘子上门来送钱,倒叫我回去仔细想了想,的确是我做事不够仔细,乍然一问,又风风火火的,只怕叫你误会了其中诚意——我回去之后,已是把此事理清楚了,做了份契书出来。”
说着果然从怀里掏出一份折好的契书递给宋妙。
宋妙伸手接过,却不着急打开,而是笑着道:“梁严特别耐得住性子,脾性又好,帮了我许多忙,倒不是我照顾他,不过有来有往而已。”
说着,把手中那葫芦放在项元面前,道:“正要给项爷送过去,还怕腾不出手,不想这样巧,竟是遇得您上门,省了一趟脚力。”
项元看着那葫芦,愣了愣,问道:“这是什么?”
宋妙道:“一点小东西,给梁严的回礼——他先前帮我剥蒜,我也回他一葫芦蒜。”
又道:“是我小时候家里人用的偏方,白醋泡的独蒜,专治鼻窒,也能治伤风时候鼻塞——我看他鼻子常常不舒服,堵得厉害,或是鼻涕多的时候,开盖闻一闻,能好受些,里头蒜也能吃,泡得越久越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