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四壁角落里都点着亮晃晃的花柱灯,灯把堂中的褚嫣照得跟地狱里的鬼魅一样阴森又平静。
褚瑛呆住了,檐上三人也沉默了。
没人会觉得褚嫣来这趟只是撒个泼而已,出阁前在规矩森严的深宅里长大积压的委屈,出阁后还要被娘家操控和利用的窝囊,早就让她急于寻求一个宣泄口,褚家推动她抚养了月桓,本让她又生出些希望,可这个希望也是虚幻的,她不爆发才怪。
但谁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极端的方式施展报复!
诚如她所说,不会有人认为月桓是她杀死的,且月桓的存在于她而言还有着无比重要的意义,大半夜孩子死在褚家,死在他褚瑛面前,这口锅,褚瑛根本摘不掉!
就算构不上谋杀,误杀的嫌疑也无论如何具备了。
“你就这么恨我,这么恨褚家?”褚瑛踉跄着起身,声音都是飘的,“就因为他是褚家的孩子,你就特意带到娘家来杀他,来报复生你养你的父亲?!
“就算他不是月家的血脉,他也是你的娘家侄儿!他跟你流着同样的血!抚养你亲哥哥的孩子,不比养外人好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
褚瑛的怒骂充斥着整个厅堂,在这寂静的子夜里震耳欲聋。
褚嫣弯腰把孩子抱起来,直勾勾望着他:“好人都让你做了。可我已经受够你了。
“你总是以父亲的名义,以家族的名义,理直气壮的压榨我。
“坏就坏在你对我的压榨,也教会了我一点,所谓的骨肉亲人都是用来利用的,如今我不过是还到你的身上。
“褚大人,我们朝堂上见。”
她一字一顿说完,抱着孩子转了身。
将近五岁的孩子并不很轻,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她,抱起来明显有些吃力,但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昂首挺胸走出了门槛。
褚瑛大喝:“你给我站住!”
门外听候命令的褚家下人,此时早就已经被他的怒吼声引过来了,一见此状均吓得不轻,同时也下意识的都挡住了褚嫣的去路。
褚嫣转身:“想拦我?你凭什么拦我?
“除非你跟天下人说,死的这孩子根本就不是宗人府找来的宗室旁支,而是你褚家自己的孩子。
“你敢说吗?”
褚嫣笑了。
褚瑛咬牙冲过来:“你是不想活了吗?!”
“你怎么知道?”褚嫣敛色,“我早就不想活了,不过这话从你口里说出来,难道你是想让我母子俩都死在这儿吗?
“若我也死在这儿,你确定你担得起吗?”
褚瑛一张脸几乎崩裂。
褚嫣咯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抱着月桓直直冲破下人的阻挡,走了出去。
一直锁紧了双眉的月棠定定看了堂中呆立的褚瑛片刻,随后在檐下转身,望着已然穿过重重院落远去的褚嫣,也轻翩翩的借着夜色遮掩,跃出了府墙。
府门外褚嫣刚刚把月桓抱上车,然后疲惫但是又依然坚挺地登车下令:“去宫里,去击登闻鼓!”
月棠望着马车离去,然后与已经赶到身后的蒋绍二人道:“你们抽个人赶回王府把华临接过来,让他去看看那孩子还有没有气儿?”
“啊?”蒋绍吃惊不小,“这是褚家的子弟,褚家当年可并未向小世子留情!”
魏章从来都对月棠的决策言听计从,此时也忍不住:“是啊,阿篱当时才三个月,那么幼小的孩子他们也没手软,他们手段更残忍!
“况且,看那孩子的情况,已然凶多吉少了。华临来了也不会有用。”
“要不要尽人道,都在于我们自己。”月棠望着夜色深处,“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的死活,决定不了褚家在我手上的下场。”
魏章凝眉:“可是他的存在,占据了阿篱的位置。”
他绝不能接受有人抢走阿篱的东西,那是曾经从他手上丢失过的真正的端王世孙。
月棠转过身:“该阿篱的位置,任何人也抢不走。
“褚嫣已经去告御状,不管孩子死活,他们父女都已经决裂,我今夜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与褚家是有血海深仇,但是魏章,这个孩子还没有强大到我必须眼睁睁看他死了才能安心。”
魏章深吸气,缓缓点了点头。
目送他消失在黑夜里,蒋绍收回目光,殷勤地转向沉默中的月棠:“郡主,在下还带了三个侍卫在附近候着,您看还有什么能够差遣的?”
月棠微笑:“劳驾蒋大人今夜帮了大忙。”
“哪里话哪里话,这是在下应该做的!”
蒋绍受宠若惊。给他们王爷当差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得过他半句这样的温言软语,活儿干不好,还得挨他踹!
还是主母慈善。
他道:“要不在下伴随郡主回去,然后让他们去世子妃那边盯着看看,顺便等魏兄弟华大夫他们到来?”
月棠想了想:“也好。让兄弟们再受累一趟,省得让褚嫣那边又节外生枝。”
说完她转过来:“王爷他们都已经押送褚昕去了衙门里,我暂且不回去了,上王府看看阿篱吧。”
“好啊!”蒋绍两眼冒光,一面打响指唤出侍卫,交代下去,一面伴着月棠往王府的方向走:“小世子最近受华大夫精心调理,已经长胖许多了,在下瞧着还高了些似的。不知多么活泼,郡主是该常去看看……”
街道依然漆黑,但远处的天边已经露出了一线曙光。
初冬的寒霜凝结在两边的墙头上,呈现出冷淡的青灰色。
蒋绍作为堂堂靖阳王府的仪卫指挥使,多少是个小将领,没想到竟是个自来熟。
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说着王府中事,阿篱从小到大的轶事,月棠只是静静的听着,间中会笑一笑,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
华临他们走的是另外的方向,半路并没有遇见他们。
到达王府门下时,天色比先前又亮了些。
高安听到侍卫通报,连忙迎出来,一看月棠手背上有血渍,还套着夜行衣,再看蒋绍身上也差不多,猜到这一夜惊心动魄,连忙先打发人下去备热水,然后引月棠入内。
“阿篱呢?”月棠问。
“让奶娘带着在屋里睡呢。”高安轻声的指着路,“原本王爷带着他睡着了,后来出去,他就醒了。一个劲儿的问父王出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
“好不容易熬到夜深,才扛不住睡着了。”
说到这里,他已经打开帘子,让出路来供月棠入内。
月棠冲他笑了一下,放轻脚步,蹑手蹑脚的到了屋里。
芸娘听到动静,立刻赤着脚迎出来下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