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手棋后,看到安弘石再次落子,青年不禁咬了咬牙,还是不信邪,继续落下白子。
转眼间,又是七八手之后。
青年呆呆望着棋盘,不再继续落子了。
许久之后,他才难以置信的开口,声音都有些嘶哑:“攻守……逆转了?”
安弘石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面前的棋盘,许久后,才开口道:“很多人觉得俞邵的出现,颠覆了曾经的围棋。”
“他们认为俞邵颠覆了某一手、某种下法、某个定式、某路变化。”
“这当然也不错。”
安弘石顿了顿,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青年,开口道:“但是,如果仅仅只意识到了这一点,那只能说,他只看到了表象。”
“这个颠覆,关乎围棋的一切。”
“曾经,我们自己认为正确的,就是正确的,但是在俞邵出现之后,我就开始怀疑了,我们自己认为的正确,究竟是正确吗?”
“曾经确定的,全都不确定了。”
“这种不确定,已经不是某一手棋,比如点三三,也不是某一路变化,比如妖刀定式之下的冲,而是,对于全盘。”
“这才是俞邵的出现,带给当今棋坛最大的颠覆。”
“至于俞邵的下法究竟是否是正确的,都远远没有这个问题重要,哪怕他的下法仅仅只对了一半,那也已经颠覆了围棋的一切。”
青年仍旧呆呆望着眼前的棋盘,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甚至无法思考。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和俞邵这么相像了么?”
安弘石抬起头,望向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开口道:“其实,这也是拜那天在网上遇到的那个对手所赐。”
“他很显然受到俞邵的影响很深,和他对局,能明显感受到和其他棋手对局时的不同,这种不同,不是棋风的不同,而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表明的不同。”
“正是这种不同,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哪怕最后赢了,我也觉得万分心悸。”
“也正是这盘棋后,我开始更深入的研究俞邵的棋谱,从他出道,到双子杯,甚至到前不久刚刚结束的薪火战。”
安弘石笑了笑,继续说道:“我几乎每天都在研究俞邵的棋谱,可以说每一盘棋,都复盘了百盘以上。”
“虽然大量复盘了俞邵的棋局,看似已经将这些棋谱全部研究透彻了,但是我始终莫名觉得,我还是在雾里看花,有些东西,我还是没能看清。”
“直到突然有一天,我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如果,我开始以全盘否定的视角,去看待每一盘棋呢?”
听到这话,青年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安弘石,讷讷开口道:“全盘……否定?”
“嗯。”
安弘石低头望着棋盘,眸中光芒闪烁,开口道:“每当下出一个变化,我觉得我是优势时,我便以另外一个角度思考问题——”
“那就是,会不会其实我不是优势?要以从什么角度来看,我是劣势?”
“这当然很荒唐,特别在某些盘面之下,我找了半天,才勉强找到了理由,如果以这个理由的角度来看,可能我是劣势。”
“这些理由,如果我说出来,恐怕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荒谬又可笑。”
“但是,当我真正去尝试的时候,却发现,竟然真的很多荒谬又可笑的理由,竟然真的……不一定不成立。”
青年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刚才自己下出的这个局部变化,眼前都似乎出现了模糊。
其实他刚才一直在反复思考这一盘棋,他究竟是哪一手不够好,才导致盘面逆转,但是哪怕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出来。
或许有几手欠缺考虑,但是,也绝对不至于由胜势转变为劣势。
而如今,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是……
他其实从一开始,就并非优势?
从一开始,就明明是黑棋要攻白棋,而不是白棋要攻黑棋?!
“当然,也不是所有时候那些理由都是成立的。”
安弘石笑了笑,说道:“最开始,我也因为这些蹩脚的理由,闹出了不少笑话,好在那时的对手都不强,最终我全都赢了下来。”
“后来,我又开始重新去看俞邵的棋谱,逐渐有了新的感受。”
安弘石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当我越来越了解俞邵,突然感觉,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向我徐徐打开。”
“我曾经觉得,俞邵的围棋,对于围棋是变革性的,现在我觉得,俞邵的围棋,对于围棋其实是推翻性的。”
“只是这一点,恐怕目前大多数人都无法察觉。”
安弘石看着青年,开口继续道:“你觉得我如今的下法像俞邵,是因为你还在以旧有的眼光,去看待围棋,这样你就只能看到我们共同的新的一面。”
“可是,当你彻底脱离了旧有的目光,去看待我的围棋,你会发现,我和俞邵下出来的棋,依旧有根本性的不同。”
青年彻底无言。
安弘石这番话,仿佛洪钟在他耳边敲响,让他耳朵都有些出现了嗡鸣,作为一个九段棋手,整个人居然一时间都陷入了对于人生的怀疑之中。
就如同所有棋手一般,他也在向俞邵学习,学习俞邵的下法,学习对于围棋厚薄的全新理解,围棋那些全新的变化。
但是,他从来没想过,完全站在过往的对立面,去思考棋局,不仅仅是这个想法就匪夷所思,更重要的是,这是作为一个棋手,一生投入的世界!
“恐怕不仅仅是绝大多数人而已……”
许久后,青年终于再次艰难的开口道:“恐怕除了您之外,压根就不会……有人这么去想。”
“不。”
安弘石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那你就未免太小瞧本村吾、信和、庄未生他们了。”
“特别是俞邵在拿到头衔之后,他们肯定也在夜以继日的复盘着俞邵过往的所有棋谱。”
“或许每个人的进展不同,但是我敢说,如果他们出现在世界赛上,他们的表现,会令所有人大吃一惊。”
“而这一切,都将是俞邵赐予的。”
安弘生笑了笑,调侃道:“没有那么快就对上俞邵,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如果很早就对上了俞邵,我恐怕没有一点赢的机会。”
听到这话,青年终于回过神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安弘石老师,您今年会参加凤凰杯世界赛吗?”
“当然。”
安弘石笑了笑,说道:“已经几年没参加过世界赛了,这几年冒出了不少新人,今年还有俞邵和苏以明这种天才。”
“要是今年的世界赛再不参加,恐怕不少人都要忘了一个叫安弘石的棋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