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线是一维，由无数条线组成的平面是二维，而我们所处的空间便是一个由长、宽、高构成的三维世界。”
魔导科学的课堂上，科林殿下的声音温和而清晰，那和煦的笑容就像雪原上初升的阳光，让人挪不开视线。
在他的身后，一根由光元素构成的坐标轴正在缓缓旋转，向在场的学生们直观地展示着那个名为“维度”的陌生概念。
事实证明，太帅的人不适合当导师，哪怕只是客串。
毕竟绝大多数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的脸上，而不是他身后的黑板。
不过话虽如此，罗炎也并不在意。
他的预期从一开始就放得很低。
哪怕只有百分之十的魔法学徒听进去了他的学说，对于知识的传承而言也已经足够了。
“……那么我想问诸位的是，我们的世界是否存在第四个维度？而如果存在，它又会是什么样的？”
这个有趣的问题让台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阶梯教室里传开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难道是时间？”
“不……我倒不觉得是时间，时间是我能清晰感受到的东西，我甚至知道它从哪来又到哪里去。然而一条二维的线段理论上是完全触碰不到一条不属于它的坐标系的，还记得科林殿下在讲代数时提过一嘴的概念吗？”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能否清晰感受到并不应该作为衡量客观事物的标尺……”
在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中，思辨的光芒前所未有的闪亮。在这座号称奥斯大陆知识之结晶的殿堂，曾几何时这一幕是极为稀有的，唯偶尔有那么几个离经叛道的学者会引导他们的学生去做类似的思考。
大多数导师在无意识中言传身教的东西都是另外的两件事情——在机会的面前像猴子一样迅速窜上去不择手段地掠夺，而在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则像乌龟一样缩在龟壳里装死。
在潜移默化中被影响着的不只是年轻的学徒们，坐在后排旁听的几位助教和导师同样听得无比认真。
他们下意识地将这个概念与他们正在研究的“虚空”联系在了一起，眼中闪烁着求索的光芒，而也确实从中获得了不少启发。
如果是半年前，他们大概不会将科林殿下的信口开河当一回事儿，但现在毕竟不同以往。
在440号虚境与178号虚境连续诞生的重大研究进展之后，科林塔几乎已经成为了虚境研究领域的标杆。甚至于，他们尊称那位殿下一声“虚境导师”也毫不为过。
纵然高塔之下藏污纳垢，规则森严如罗德王国的城堡，强者肆意妄为又如同蛮荒的丛林，但达者为师的理念在这里还是存在的。
和那些眼中求知欲燃烧的助教、导师们待在一起，坐在角落的赫克托教授则是微微皱眉沉思。
科林殿下关于维度的理论确实令人大开眼界，但相比之下他更诧异于这位殿下对魔力的掌控似乎又精进了一分。
这种细致入微的变化只有同为铂金级的他才能看得出来，那一颗颗飞舞在科林身后的光粒就像其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呼吸一般自如。
众所周知，精神力是衡量一位魔法师强弱的重要属性之一。
这一属性在大的尺度上可以通过一个魔法师的魔力总量来体现，而在微观的尺度上则体现为对魔法细致入微的掌控。
就好比同样是黑铁级的火球术，一位黑铁级的魔法学徒召唤出来的火球是不断晃动且不稳定的，甚至扔出去连砸到哪儿都无法保证，但一位精钢级的助教召唤出来的火球不但燃烧稳定且能长时间存在，还能精准地命中百米之外的目标。
赫克托教授试着握紧了藏在桌子下面的右手，随即一枚细微的火元素精灵浮现在了他的掌心，绕着他的手腕游走。
他试着模仿科林殿下对光元素的操控，却错愕地发现自己竟然达不到和那位殿下相同的程度！
“怪了……”他嘟囔了一声，牛脾气也上来了，集中精力又反复试了几次，但还是做不到。
意识到双方的精神力存在本质上的差距，赫克托终于叹服地弹了弹手指，散掉了指尖的光芒。
“罢了……也许这家伙有什么奇遇吧。”
爱钻牛角尖的人总难免从一个牛角尖钻进另一个牛角尖里，他又不禁开始思索科林的奇遇到底是什么。
他总感觉那位殿下除了在虚境研究上有一套之外，似乎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啊？
难道……
给学徒们上课还能提升实力？
赫克托被自己的发现吓了一跳，而且越想越觉得……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
毕竟他从来没见那位殿下将时间花在冥想室，大把的时间都用在了实验室和教室。
实验室自己也去过，但教室……最近他还真没怎么去过。
他忽然有点儿心动了。
不远处，某个坐在伊拉娜身旁的姑娘，也红着脸悄悄从低着头的赫克托教授身上挪开了视线。
这个为老不尊的老东西还挺持久……
开小差的不只是赫克托教授和安洁。
坐在讲台下的斯盖因，此刻的心思同样完全不在那玄妙的维度之上，当然也不在与黑板隔空相望的教室后排。
科林殿下就像没有收到他的信一样，依旧面带笑容地为学生们授课，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这让送出那封匿名信的斯盖因陷入了忐忑之中。
他既担心那位仁慈的亲王会因缺乏证据而无视自己的警告，又懊悔自己的举动太过鲁莽。
尤其是在他根本拿不出任何确凿证据的情况下。
他的判断完全是基于阿里斯特教授最近那一系列诡异的举动。
那位先生最近一反常态地热心于指导底层学徒，然而在万灵节迷宫试炼这个最能收获声望的时刻，却急流勇退，将总负责人的位置让给了资历和能力都远不如他的默克导师。
这是其一。
至于其二，则是那道反常的指令。
阻止拉丝缇娜策划的针对伊拉娜的阴谋，本是卖给科林亲王和伊拉娜本人的绝佳人情，并且这点小事儿甚至都不需要那位教授亲自出面，让自己来办就搞定了。
然而阿里斯特教授的选择却是让他“静观其变”，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这几乎等于是放任事态，向着最坏的局面滑落。
虽然斯盖因想不明白，迫害一个前途无量的学徒究竟会对科林殿下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总不能这点打击就让那位殿下一蹶不振了，放弃在学邦的一切并离开这片雪原。
然而令他感到担忧的是，种种迹象都表明，阿里斯特教授确实在幕后有意推动着这件事。
至于那位大人是如何推动的，这就不是他一个学徒能得知的了。
想到这里，斯盖因在心中无奈一叹。
虽然最初他只是因为阿里斯特教授的命令才来扮演那位殿下的学生，甚至于并不认同那位殿下的学说以及学者身份，但观察了那位殿下如此之久，他多少还是受到了那位殿下的影响。
尤其是亲眼见证了这座大贤者之塔发生的一系列变化之后，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希望科林殿下被排挤走。
别的不说，就单论阿里斯特教授最近的改变，就足以证明那位殿下的“价值”了。
在那位殿下来到这里之前，阿里斯特教授可是从来不会正眼瞧一下他这样的学徒的，更别说像之前那样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哪怕那目光有些让人瘆得慌。
如今为了在声望上与科林竞争，那位高高在上的教授也不得不偶尔屈尊降贵，扮演一下和蔼的长者了。
其他的事情就更不用说了，那些有机会参与虚境研究的助教和导师们感觉恐怕会更加深刻。
那位殿下的存在就像一束来自圣城的光芒，照进了高塔的阴影，也迫使着原本盘踞在阴影中的某些存在不得不收敛起自己的爪牙，开始注意吃相。
下课后，斯盖因顺着拥挤的人潮来到了学徒食堂。
空气中弥漫着烤面包和炖肉的香气，但他却毫无食欲，心中被各种纷乱的念头填满。
如果科林殿下没有察觉的话，有没有更直接的办法？
比如……直接找到伊拉娜，警告她退出这场危险的试炼？
或者，去敲打一下那个叫安洁的学徒和她背后的拉丝缇娜小姐？
然而他很快否定了这些想法。
如果让阿里斯特教授知道自己在耍小聪明，自己非但可能帮不了那位殿下，反而极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尤其是直到现在，他都看不懂那位教授的图谋到底是什么，又或者一切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又令人不快的吹嘘声传入他的耳中。
斯盖因循声望去，正巧看到一位法士正唾沫横飞地向旁边的预备生炫耀着自己即将参加迷宫试炼，言语间仿佛他已经预定了最终的胜利。
“……迷宫试炼，其实并没有那么可怕，尤其是对于我们这些经验老到的魔法师来说。”
看着脸上写满崇拜的芬恩，库尔斯用一副经验老到的口吻继续说道。
“如果你只是想混个分，在第一层刷魔物和寻找宝箱是最好的选择，一般开出来的奖励都不错，大多数助教在这方面很大方，反正预算是法师塔给的。当然了，一般我们这些老鸟都是奔着冠军去的，那就有点儿难度了，得深入到最深处破坏迷宫的核心——”
芬恩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迷宫核心？！试炼是在真正的迷宫里吗？！”
“咳，那当然不是……北部荒原上哪儿找那么大的迷宫。”
库尔斯轻轻咳嗽了一声，有点儿不好意思，但很快又变成了得意的口吻。
“那是伟大的贤者们按照地狱的迷宫制作的类似的东西，基于神圣的力量而非邪恶的诅咒！所以，里面的怪物其实很安全，一般情况下不会弄出人命来。”
芬恩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所以还是有风险的……”
“那是自然的，任何试炼都有风险，迷宫的试炼自然也不例外，”库尔斯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正如我们在毕业之后即将进行的伟大探索一样，你总得经历这些。”
看着这群什么也不懂的魔法学徒，斯盖因嘴角牵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原本是懒得多嘴，但也不知怎么的，却脱口而出了一句提醒的话。
“这次可是默克教授负责，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