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诏狱死牢里,只有几缕微弱的光从高小的气窗透入,照亮飞舞的尘埃。
张飙靠着冰冷的石墙,手上脚上带着沉重的镣铐,脸上却不见丝毫绝望,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平静。
看守的狱卒远远躲着,不敢靠近这个连皇上都敢骂晕、临死前还敢咒骂勋贵高官的‘瘟神’。
“罢黜儒学?嘿.”
张飙低声呢喃,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那群蠢货,该不会真以为老子要刨孔夫子的坟吧?”
他抬起头,望着那方小小的气窗,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刺破这牢笼,看到外面那庞大而腐朽的帝国肌体。
却听他无声自语道:
【老子要罢黜的,不是孔孟的道理,不是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好话!】
【老子要罢黜的,是近千百年来,披着儒学外衣,行禁锢思想,阶级固化,培养伪君子之实的统治工具!】
纵使不能将心里话说出来,但他依旧带着一种孤愤和清醒的疯狂。
【他们用‘君君臣臣’捆住人的手脚,用‘三纲五常’磨灭人的血性,用‘祖宗成法’堵住所有变革的路!】
【满口‘仁义道德’,心里算计的却是功名利禄、党同伐异!】
【读书人皓首穷经,只为科举做官,做官只为捞钱捞权,捞了钱权再用圣贤道理给自己立牌坊!】
【他们维护的不是圣贤道统,是他们自己的特权和不劳而获的舒服日子!】
【这样的‘儒学’,这样的‘清流’,于国何用?于民何益?不过是一群吸附在国家命脉上的蛀虫而已!】
张飙的眼中燃烧着一种理想主义被现实碾碎后的火焰。
【老子审计六部,查的是钱粮贪腐,是看得见的蠹虫。】
【可就算杀尽贪官,这套培养伪君子和蛀虫的根子不变,换个皇帝,换个年号,蛀虫还是会长出来,甚至长得更肥。】
【所以,老子要捅破这天,老子要喊出‘罢黜儒学’!】
【哪怕最后因此而死,老子也要撕开那层遮羞布,告诉所有人,问题不在几个贪官,而在维系这个帝国的思想根基,已经烂了!】
【这个帝国需要换血!需要新的东西!】
【实用之学!经世致用之学!】
【能造火铳大炮,富国强兵之学!】
【能兴修水利,造福百姓之学!】
【而不是整天之乎者也,磕头请安,搞什么狗屁的心性、理气,为官之道!】
他猛地扯动镣铐,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对着空无一人的牢房,像是在对冥冥中的老朱呐喊:
【老朱!你杀得光贪官,你杀得光这无处不在的腐朽吗?】
【你问我怎么解决那些问题?这他妈是个问题吗?你看不懂吗?你需要的不是一群只会磕头和写华丽文章的道德先生!】
【可惜啊!你不敢!】
【你终究还是被这套东西捆着,你只能看到老子发疯,你只想利用老子这把‘疯刀’,帮你政治清洗】
“呼”
张飙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丝疲惫和了然的嘲讽,摇摇头:“罢了,这一波我是死定了,只能等下一波了。”
“不过,至少这一波老子骂痛快了,玩痛快了,还能回家休个不错的假!”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嘀咕道:“也不知道那几个小狼崽子,能不能悟出点什么?不然老子真就白死了啊”
他闭上眼睛,不再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张飙被打入死牢,等待秋决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很快便传遍了应天府。
朝野上下,无不哗然。
有人拍手叫好。
有人兔死狐悲。
更多人则是噤若寒蝉。
而曾经紧紧追随张飙,被他称为‘狼崽子’的沈浪,李墨,孙贵,武乃大,赵丰满五人,则聚集在沈浪那间狭小简陋的官宿里。
气氛压抑得如同外面的阴天。
桌上,摆着一壶劣质的烧刀子,还有一盘猪头肉,几乎没动过的冷菜。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丰满才沙哑着声音,率先开口道:
“张佥宪他.真的会被秋后问斩吗?”
说完这话,他的眼眶就红了。
这个曾经要为张飙‘买棺材’,一口一个‘张佥宪’的胖子御史,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真切的恐惧和悲愤。
他想起参加《死谏培训班》时,张飙倾囊相授的大义.
想起那晚张飙拍着他的肩膀说‘瘦了,也有点狼崽子的样子了’.
想起在奉天殿广场,张飙为了保他们气晕老朱四次
想起那群清流想牵连他们,张飙疯狂反扑的模样,眼泪止不住往外流。
“皇上金口玉言”
李墨的声音相对平静,但紧握的拳头和微微发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他是翰林编修,最清楚‘诽谤圣学’这四个字在当今皇上心中的份量。
比骂皇上,比审计六部勋贵,比审计内帑,还要惊天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