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日,桃花映旧庭。
昨日下了连续一整夜的大雪,早间徐青来到门口铲雪,玄玉便跟在他的后头。
这猫不喜欢将小脚放到雪上,每当爪子不小心沾到雪渍,它便飞快的抖动猫爪,随后便老老实实的跟随徐青铲出的道路往前走。
乌鸦盘旋飞过,俯瞰着底下茫茫一片的街道,墨点一样的黑猫在这副纯白的画卷里格外显眼。
隔壁纸扎铺房门打开,走出来的却不是白秋雨。
那九尾狐和逸真道长相见恨晚,如今早已搬去了棺材铺,说是要帮徐青打理棺材铺的生意。
眼下这狐狸还不是猫仙堂的正式员工,徐青不好管教,也就随她去了。
新年伊始,整个井下街的铺面也有了新的变化。
街头棺材铺是游历红尘的逸真道长的居所,同时也是白秋雨的铺面。
至于桃三妹,则有事没事就往寿衣铺跑,在她眼里,与会唱小曲、会聊天的柳素娥相处,可比五老观的道长相处自在多了!
如今,纸扎铺里走出来的,则是门墙一般魁梧壮实的铁柱。
“掌教回屋歇着,换某来打扫!”
徐青呵呵一笑,把铁锨递给铁柱,自个则又取了一把扫帚,清扫起了刚铲过雪的地面。
“小六呢,怎么不见它的影子?”
徐青和下属在门外一边配合清扫,一边闲聊。
“昨日夜里黄条山有小黄狼过来送信,说是小六的祖爷爷身体有恙,怕是时日无多。”
“小六听闻后,便连夜回了黄条山。”
徐青怪道:“黄老须虽说年迈,可也不在这二年间,怎么就突然身子骨不行了?”
铁柱虽然以前傻,但自从服了开智丹后,人就变得异常灵光,只是看起来依然憨实。
他听到掌教的话,瞬间反应过来:“莫非是小六的祖爷爷故意装病?”
铁柱头脑风暴道:“这几年小六大多数时间都在仙堂奔走,无暇去往黄条山看望,昨日又是大年夜.”
“许是黄老须想念孙子,故意诈病,诓小六回去。”
铁柱越想越感觉像那么回事。
“是了!仙家怎么会生病,便是病了,也该找医堂的仙家诊治,或是去找白仙、蟒仙.”
徐青摇头道:“那老黄狼心高气傲,在它眼里,人类只能做出马弟子,如何当得掌教?可它又馋猫仙堂的香火,想要让孙子学到经营堂口的本事。”
“它却不知,猫仙堂之所以香火鼎盛,除了仙家够多,大家各司其职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有仙家之外的人坐镇。”
铁柱若有所悟道:“我明白了,仙家相互之间并不和睦,无法共同经营堂口,但人不属于任何仙家,所以只能由掌教掌管仙堂,才有可能统一仙家圈子,做到四梁八柱十处分堂齐全的堂口。”
徐青点头又摇头:“不止如此,除了这些还有一些其他原由.”
徐青并未明言,而是转头看向因为嫌弃地面落雪,跑回铺子门口,坐在门墩上舔舐爪子的玄玉身上。
若只有人类,仙家并不会轻易信任,但除了他以外,再加上玄玉的话,情况就又有所不同了。
毕竟,他的堂口可是叫做猫仙堂。
正月初二,宜打扫、会友;忌馀事勿取。
晚些时候,徐青带着点心、布匹,还有一些红封,赶着追丧马,前去挨家挨户拜访过往朋友。
同时,铁柱和古子虚等人也带着米面粮油,前去看望那些办理过会员铁券的鳏寡孤独者,送去温暖。
徐青知道自个白事先生的身份,是以拜访朋友时也不进门,就那么站在门外与大家笑谈几句,拱手拜个年,便算了事。
“想当初我遇见二爷时,二爷尚且拎着大伯,四处耍趣,仿佛刚及冠的年轻人似的。如今转眼数年光景过去,谁能想到二爷已然为人父母,得享人伦之乐。”
冯二爷把着徐青的手臂,笑道:“若没徐兄弟,哪有爷们儿今天?咱们也别在门外站着了,快进院里,我这几日弄了些顶好的诗词字画,徐兄弟可得好好瞧瞧.”
徐青闻言笑道:“字画?二爷莫不是打小就要培养家里小子,将来打算让他做个举人老爷?”
冯二爷哈哈大笑:“他若是能当上举人老爷,我便是登时死了,也当含笑九泉。”
“大过年的,莫说不吉利的话,这宅子我就不进了,还有些朋友我得紧早赶去会一会,不然以后怕是机会就不多了。”
冯二爷没听出徐青的言外之意,他松开手道:“你且等着,前几日我叫人弄了些江南道的点心,你嫂子爱吃这个,正好你拿些回去吃。”
见徐青想要拒绝,冯二爷紧跟着道:“便是你不吃,拿回去养猫也是好的。”
拜访完冯二爷,徐青又去距离县爷府不远的东道口看望了王陵远。
这位王师兄如今却不孤单,他的两个徒弟宋图、窦云就住在东西隔壁,两家每日都会送去吃食,或将王陵远请去家中做客。
日子倒也过的舒坦。
王陵远阅人无数,见过的死人也不在少数,他一看到徐青过来拜访,并提起以前的许多过往,便皱眉问道:“师弟这是要出远门?”
徐青诧异道:“师兄何以见得?”
王陵远笑骂道:“往年里,你何曾在意过昔日旧事?若不是你今日提起,我还当你是个不食人间五谷的神仙!”
“那不能够,谁家仙人会开丧葬铺子,整日和死人打交道?”
“也是。”王陵远点了点头,转而问道:“师弟这次要离去多久?若是真遇到难事,可与师兄讲来,师兄虽已老迈,可在这津门还是有些熟人的。”
徐青摇了摇头,说道:“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出趟远差,解决一桩旧事。”
“师弟可否告知去处?”
“黔州。”
王陵远复又问道:“这一去多久回来?”
徐青沉默片刻,答道:“至少十年。”
“十年.”
王陵远抬头看向屋外雪景,呐呐自语。
“十年,到那时也不知有无再见之日。”
徐青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我上次给师兄的丹药,师兄可曾服用过?”
“还剩下些许。”
徐青点点头,复又取出一个方子,和一些丹药,说道:“按方抓药,配合这些丹药可巩固体魄,师兄且放宽心,或许还能得个白寿之年。”
白寿便是九十九岁,百去掉一横,既一岁,便为白寿。
“我一介老朽,活那许久做甚?岂不闻老而不死是为贼乎?”
王陵远收下徐青好意,却对长寿并无那般渴望。
离开东道口胡同,徐青去往牙行寻李四爷的时候,在冰天雪地里,碰见了一位熟人。
此时心缘和尚光着一只脚,穿着破旧百衲衣,光着脑门,正在水门桥上头哼唱小曲。
徐青瞅见这癫和尚,心里一乐,踏雪无声的来到他身后,照着那锃亮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正哼曲儿的心缘吓得浑身一激灵,嘴里的调也跟着跑。
他大跳回头,见是徐青,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你这人怎么走路总没声儿?”
徐青挑眉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指定是心里在想亏心事,不然怎会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和尚我无牵无挂,不贪不占,哪来的亏心事?”
徐青上下打量心缘,当看到对方金鸡独立,有鞋的一只脚站在雪地里,没鞋的光脚去挠有鞋的脚踝时,没忍住说道:“和尚,黔州四季如春,可比这暖和,你何不趁早回去,总比在这挨冻受饿强。”
心缘警惕的看向徐青,说道:“你小子没安好心,和尚我还要看着小留儿长大成人,入我佛门,贫僧要是走了,说不得小留儿就会让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那可不成!”
不三不四?
徐青挑眉道:“那你就继续挨冻吧!等你哪时冻结实了,没准我还能给你出个殡。”
“呸呸呸!大过年的,你别跟和尚我说话,和尚我嫌晦气!”
两人斗着嘴,谁也不饶谁,当徐青打算离开时,却发现眼前和尚的目光总是往绣娘所在的水门桥别院里飘。
徐青顿觉不妙,他重新折返回来,伸手朝着心缘脑袋又是一巴掌。
“你又回来做甚?”
徐青收回手,下巴朝着别院方向扬了扬,说道:“那处别院是我宅院,里面住着一对母女,也是我的人。”
“你要是敢打她们的主意.”
水门桥别院有徐青的虚神替身法,只要遇到变故,他便能感知得到。
这些年里,虚神笼罩别院,与徐青深度绑定,遮天术笼罩下,没人能看出别院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