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之前已经经历了不少的事情,但是配合着成舟海做局,并且以自己为饵,设伏一位凶名赫赫的大宗师,对于曲龙珺而言,依旧是极为陌生也极为忐忑的状况。
尤其是当吞云的功夫全面展开,恶意袭来,奔逃中的曲龙珺竟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巨大的恐惧和死亡的威胁,犹如人类在原野上遭遇天敌一般,按照成舟海、岳飞等人的描述,大概就是被抓住一下,这条性命便就此了结。想到这些,她能做的,也不过是咬紧牙关,死撑罢了。
待到计划成功,吞云被打死在众人的眼前,宁忌短暂晕倒,她还得应付各方,在军医为宁忌包扎时跟着打下手,给他擦拭身体,待到宁忌醒来,她又以过去学习到的职业技巧将对方安抚完毕。直到确定对方不再生气,恐惧感与无力感才终于汹涌而来,抱着宁忌,嚎啕大哭起来。
如果说先前的道歉与曲意逢迎还有几分的表演在内,此时的哭泣,便是十成十的真情流露了。
青春正盛的男女拥抱着彼此,确定着相互的生存与现实的可贵,此后才能更加真切的反应过来,就在下午并不长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已经在激烈的变幻中做成了这样厉害的一件大事。
吞云和尚,终于死了。
傍晚的阳光渐渐在院子里碎成金黄,也透过敞开的窗户洒了进来,两人在床上近乎没完没了的亲了许久,待到终于分开,宁忌还抱着她,多少探索了一下“惩罚”的方式,生死考验之后,又是年少慕艾,彼此都顺理成章,却又面红耳赤,宁忌扯到了伤口,曲龙珺才趴在他身上,不准他动了。
宁忌便夸奖她计划做得好,连吞云这样的麻烦,都一次性的解决了。
“……其实都是成先生的安排……他许多时候看起来是在商量,但其实到他出口时,你就会发现,没有更好的办法啦……小龙,我们还远不是他的对手……”
“哼,那也寻常……我爹也觉得他麻烦……”宁忌不爽,但之后也不免叹气,“说到底,当年在那位秦老爷爷的府上,最厉害的几个人,也就是他们啦……”
作为年少任性的普通人,宁忌从一开始就不太喜欢成舟海,但若是作为军人,从后往前看去,对方也确实抓住了这次吞云和尚表现出来的唯一破绽,整个事情激烈而迅速,但这位轻功高绝的大坏蛋甫一入局,之后的收网和结束也委实干净利落。岳飞手上的翻子拳,再加上那几乎没有出手的高大汉子手上的长枪,即便自己不曾赶到,吞云这次,实际上也是跑不掉的。
将死之后,利落收棋。
作为站在自己这边的谋士,随着这样的战绩出现,宁忌也只能承认对方的厉害。除了自己两个人被吓破了胆,手软脚软,无话可说……
精神放松下来,曲龙珺与宁忌说着话,随后,依偎在他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夕阳渐渐从金黄化为澄红,躺在这处院落里,外间已经听不到那隐约的骚乱声,宁忌等她睡沉,从床上悄悄地起来,到了院子里,嗅到了些许的烟火气,他穿过坍圮之后还没有进行收拾的院门,只见隔壁的院子里,一道身影坐在屋檐下生起火来,他用树枝串了两块肉正在火上烤。环顾四周,那在战斗中保护曲龙珺的高大汉子此时并不在这里。
“在公主府中生火烤肉,我也是第一次,斟酌许久跟赵小松提起这事,丢脸得很。”烤肉的汉子伸手洒了些香料,在夕阳之中,开口说话。
宁忌拱手:“岳……岳世叔。”
“哎,过来坐。”岳飞朝他招了招手,让他到身边的台阶上坐下,过得一阵,方才开口,“……当年女真南下,我得征调,在令尊麾下听令,得过他许多的教诲。这烤肉是其中一项,竹记配的香料,总是能让人食欲大开,上阵杀敌,都要多几分力气……如今西南军中的烤肉方子,不知道还是不是这样的味道。”
“有些类似。”
“那想来是改过许多遍了。”岳飞笑起来,叹息中抬头,“那还是景翰十三年、十四年的时候,当时你刚出生不久,女真人便杀过来了……宁先生北上,没来得及给你起名字,夏村之战结束,汴梁城第一次解围后,大家伙儿回到京城,高高兴兴的,我去到你的家中,曾抱过你,小婵夫人给我们准备了许多吃的,当时大伙儿的团结、和睦如在眼前,那是我一生最为昂扬的时候,以为能在宁先生手下做事,能救得了这个天下了……”
“……”
“……不久之后,情况便急转直下,秦相下狱,宁先生……做了最让人意外的事情……有些奇怪,大家伙儿才与女真人作战不久,许多人都为秦相鸣不平,他要弑君,却没有带上我,甚至我思来想去,在将我调去它处之前,他甚至连一点暗示都没有。我一度有些沮丧,觉得宁先生不曾跟我交心……”
“我爹说过几次,他知道你的性情,不会跟他一块造反。”
“是啊。”岳飞笑起来,“我后来想到这里,倒是觉得,宁先生真是我的知己,我的性情迂腐,其实至今也不能认同他的做法,可思前想后,他一直是我此生见过的,最了不得的人……唉,这一转眼间,都十六年了,弑君造反、为天下忌,你的武艺,都已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夕阳之中,宁忌看着身边这位正在感叹的武朝将领:他今年三十多岁,常年的征战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在西南也颇为普遍的细碎伤口,他的样貌原本颇有英气,此时则更多的显示出令人心安的沉稳来,只是在烤肉的火光中,宁忌似乎又能隐约见到某个年轻将领正自微笑的气息,自然、从容而又气势昂扬。
在西南之时,父亲点评天下英雄,岳飞一直是他口中最为看好的人物,甚至于隐隐约约的,宁忌还能从那些语气里听出几分敬重来——这当然很奇怪,与对方共事时,对方不过是父亲麾下能调动的相对杰出的低层将领之一,以父亲这一路走来的经历,他对岳飞的态度极为特殊,也是因此,在宁忌的心中,亦留下了特殊的印象。
缅怀、许久,两人在夕阳中聊了一阵,每人分了一块肉,一边吃,也一边往公主府的外围走,这个时候,对方才说起城内的状况变化。
“……就在你睡觉的时候,城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落幕了……蒲信圭、陈霜燃联同曹金龙等一众匪人,袭击了城北的裕城仓,托赖成先生的谋划,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
“人抓住了吗?”
“蒲信圭死了,陈霜燃和曹金龙等人逃离……”
“……”
宁忌微微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