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情报人员确实察觉到了女真两府的异动,在杀死希尹之后,他们就在商议收回黄河线,反倒很疑惑他们为什么没有探到。大概是被女相的媾和行为蒙蔽了双眼。”
“很好,楼舒婉求和在前,如今要泼这口脏水,咱们也有说道。”邹旭倚靠在那,微微闭上眼睛,“晋地就是这样,田虎在世时,一直都是跟金国当狗的策略,直到四次南下,田实才想要奋起揭杆,他的下场近在眼前,楼舒婉想要拿起民族大义,不经过一场血淋淋的清理,又哪有那么简单……他们失了时机了……”
伤口包扎完毕,营帐外又各个军官主持的教训总结会也正在进行,邹旭便努力要起来,丁嵩南道:“连日奔袭,你这伤势,也该休息一下。”
“这算什么,当年在小苍河,老师都受过比这更重的伤。”邹旭摆摆头,并不在意,“老师说的是对的,男人,惟死撑尔,嵩南,此次虽然未竟全功,但走到这里,我才尤其感到,我还活着。晋地的兵源其实不错,朴实,有韧性,只要带他们走过这轮厮杀,远比顺风顺水得来的兵好用。”
丁嵩南叹了口气:“这世上艰难,犹如高山……”
“你攀过高山,方能加冕。”
邹旭笑起来。
“——所以山不来就我,我也去就山。”
这是他们当年在艰难之中,总结出来的打油句子,此时轻声念叨,掀开帘子,他们朝军阵里去……
……
威胜……
烛火的光芒,亮起在青宫的深夜里。
初五那天与邹旭的对峙过后,楼舒婉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数日。
醒过来时,她会吩咐一些事情,听着下人们的汇报,告知她邹旭在北边跑得越来越远的消息。
那一天威胜百姓的下跪令人动容,也意味着她作为一名女子,在晋地的天下终于有了生根的东西,可这样的支持也不可能横扫一切的问题,回过头来,晋地无数的沉疴尤为清晰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接见了展五、薛广城,于玉麟也回来了,与王巨云等人陆陆续续的都来与她交谈,大家伙儿聊了关于晋地的许多事情,聊了对金夫人、田善母子的处置,也聊了在晋地发动一场巨大整风的想法,于玉麟站在她的这边,但王巨云则指出了女真东西两府迫在眼前的威压。
女真第四次南下时,楼舒婉能够将反对者导向廖义仁一方,也能够将整个威胜付之一炬,但如果此时发动整风,晋地或许不能在西府的大军面前撑下一个回合。
邹旭说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是对的。
甚至于仔细思考,出于女性的敏锐,她还能感受到另外一些夹杂其间的恶心东西。
威胜的阵前交谈,她被允许带一名同伴出城,考虑到她刚刚回来,能够带的必然是她最为信任的人,楼舒婉便带了定远门的守将胡长书。
而他在阵前侃侃而谈晋地的问题,这些话语倘若流传出去,就有可能反过来在自己与胡长书之间,留下一分嫌隙。
与邹旭交锋开始,楼舒婉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的、令人难受到如刺猬一般的锋芒。
当然,相对于整个晋地的现状,这已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几年以来,与西南通了共十七封书信,她也将它们都拿出来,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又看了许多遍。
曾经不少藏在话语之间的意思,她终于也能看懂一些了。
她感到愤怒。
就如同一个站在干岸上的冷漠面孔,一直都在居高临下的看着陷入泥潭里的她。
一直以来,你是将我当成一个愚钝的弟子呢?还是将我当成一只愚蠢的宠物?
我们之间……可是有杀父之仇的啊——
她在黑夜里辗转,时而愤懑,时而挣扎。
在床边的桌子上铺陈纸张,她执起毛笔,这一次准备写往西南的信函,犹豫了许久,也撕毁了多次。
最后,她敛去了情绪,以恭恭敬敬的词句,写下了邹旭的谋划、西北的惨败、金国的异动,以及晋地的复杂现状。
她写道:晋地危殆,请华夏军务必念在手足之情、相携之义,出兵支援。
按照邹旭的说法,华夏军不容易出兵撑起这次大战,从南往北几千里,不能就食于民的华夏军也很难撑起如此漫长的补给线,刘承宗当年跃进山东,也承受了大量的饥饿,他若将军队派来晋地,到时候后勤就归自己掌握了,他还不如吞了自己……
在这世上,谁都是两难的境地,谁都有自己的高山要翻。
……我去你的土改。
这是她最为满意的一封信。
反复阅读过后,她将它,朝西南方向发过去……
深夜的窗外,已落下淅沥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