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李琳拿着一张韩世忠从合不勒的王帐中搜到的据说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草原地图给赵俣分析:
“这其实是一张欧亚大陆地图,它主要记载的是欧亚大陆草原的分布。”
“自西向东,从多瑙河流域开始,这部分是草原,这部分也是草原,拼在一起,是一块大草原。”
“然后,这里是亚洲和欧洲的地理分界线乌拉尔山脉。”
“继续向东,又是一块草原。”
“接着就是中亚和东亚的分界线阿尔泰山,也就是金微山、金山。”
“过了阿尔泰山就是漠北,这里还是草原。”
“这草原一直延伸到挨着大兴安岭的呼伦贝尔高原,即‘东胡系’游牧部落的老家。”
“这根长长的草原带,从东到西,几乎贯穿了整块欧亚大陆。”
“在这根草原带上,有几个规律。”
“第一个规律,自古以来,游牧政权都是‘东强西弱’。”
“为何?只因这根草原带是‘东苦寒西丰沛’。”
“先看东面,草场苦寒,代表上面能养的牲畜相对不多,所能供给的人口也相对有限。”
“这样一来,假如这里的人口一多,超出了这里草原所能承载的极限,这里的游牧民族就开始内卷。”
“先是部落互卷,大部落打小部落,小部落打更小的部落。”
“如果这样打来打去,能损耗掉一批人口,倒也算了,好歹资源和人口到达平衡了。”
“就怕打来打去,人没死多少,反而养出一个‘蛊王’部落。”
李琳说到这里,赵俣脑中闪过一个名字——成吉思汗铁木真!
赵俣心想,‘按照李琳的理论,这个蛊王就是铁木真和他所创建的蒙古,草原就是养蛊之地吧?’
李琳继续说:“那么通常来说,这个部落就要南下找事了。”
“那要是南面正好是大一统中原王朝,或者说边境守将特别凶悍,就像我大宋这样,这个游牧部落根本就占不到便宜,怎么办?”
没等赵俣回答,李琳就自问自答:“那就西进。”
接着,李琳指着中间那片草原:“而当中的这片草原,即西域地区,因为气候原因,虽然比东面的草原肥美一些,但是没有东面的草原密集,所以,这里供给的原生部落,密集程度就不如东面高,因而这些部落所组成的联盟的组织度也不及东面,更何况从东面杀过来的,并不是普通的部落,而是一个内卷出来的‘蛊王’部落。”
“于是,‘蛊王’部落过来的时候,西域这里的游牧部落,要么原地被灭,要么被吞并,要么就被赶往更西方。”
“而到了西面,这里有海,草原非常肥美,按理说,提供的资源是可以支撑起一个强大的游牧王朝,使其东进的。”
“只是,西边的草原太过肥美,且这里还有大量的可耕种土地,去到这里的游牧民族,大多不会再回来了。”
“恁地时,之前从蒙古高原跑到西域的游牧部落,若是继续向西跑,到了西边的草原,他们多半不会再回来,但若是他们只是在西域暂避风险,则早晚有回来的一天。”
“故而,这西域我大宋势在必得,不然,这草原部落,便如野火燎原,看似被陛下消灭了,可春风吹又生,只有将他们彻底消灭,或是赶去西边的草原,他们有了更好的去处,才不会再回来。”
之所以有今天这场张纯和李琳给赵俣讲述草原的形势,是因为童贯给赵俣上了一道《收复西域疏》。
童贯在这道《收复西域疏》中写道:
臣贯谨昧死上言:
伏惟陛下应天顺人,底定北疆,东北诸部咸服,草原悉归王化,四海之内,莫不仰德。
然边患之根未除,草原之危犹在,臣日夜思之,窃以为西域之地,乃大宋万世安邦之要,今日不取,必为后忧,故沥血陈辞,恳请官家准臣提兵西向,收复西域。
昔者草原之患,其来有自。往岁中原多故,北疆未靖,彼辈得以纵横。今我大宋北疆稳固,边将骁勇,寇边之路已绝,若不据西域,则其必西窜西域,休养生息之后,复窥中原,如野火复燃,难以根除。
西域者,草原之咽喉,东西之枢纽也。据之,则可断草原部落西窜之途,收“关门打狗”之效;失之,则西域诸部或为草原部落所并,或为其所驱,他日羽翼,必为我大宋西疆之患。
且西域之地,物产丰饶,良马、玉石、香料无所不有,既可补我大宋之匮乏,又可通丝绸之路,以我大宋之富庶,易西域之珍宝,利国利民,莫大于此。
今我大宋兵精粮足,民心向背,北疆已定,兵威正盛。臣蒙官家厚恩,总领西陲军务,愿提十万雄师,出玉门,越葱岭,收乌孙、于阗之故地,复疏勒、焉耆之旧疆。
届时,西域归心,草原部落无苟且之所,必为我大宋所制,北疆永固,四海升平……
童贯是一个极有野心的人,他打心底里不甘于只做个伺候人的宦官,更不屑于在平庸中过完一生,一直想要建功立业。
可能,对童贯来说,唯有实打实的军功、震古烁今的伟业,才能洗刷他宦官出身的烙印,让他名垂青史。
历史上的童贯,主动请缨去西北监军,为北宋收复了青唐,拓土千里,立下了不小的战功,威震西北。
后来方腊在江南作乱,江淮半壁震动,又是童贯临危受命,带着大军南下,雷霆扫穴般平定了百万叛乱,一时之间功盖朝野。
彼时的童贯,已经年近七旬,有实打实的战功,爵至国公,恩宠无双,换做旁人,这会儿早该急流勇退,躺在功劳簿上,享受荣华富贵,安度晚年。
可童贯偏不,青唐之捷、江南之定,在他眼里不过是开胃小菜,他要的是能让自己“千古留名”的终极功勋。
燕云十六州被石敬瑭献给契丹陷入胡虏之手,是中原王朝百年来的心病,更是大宋历任皇帝都渴望收复的心病,宋神宗更是留下了收复燕云者王的祖训。
童贯觉得,只要收复这片失地,自己就能成为超越所有宦官、甚至比肩历代名将的存在。
于是,在垂暮之年,童贯极力主张联金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非要亲提王师完成这“不世之功”。
可童贯终究高估了北宋的军事实力,也低估了赵佶君臣的穷奢极欲将北宋掏空的程度。
结果,联金灭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计划,最终沦为笑柄,童贯不仅没能收复燕云,反而引狼入室,让金国看清了北宋的虚实,为后来的“靖康之耻”埋下了祸根。
童贯前半生拼来的赫赫战功,化为乌有,自己也被钉在了“六贼”的耻辱柱上,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公平客观地说,童贯本可以凭着过往的功劳安享晚年,却因为放不下那熊熊燃烧的野心,最终害了自己,也毁了整个北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