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五十四章 明月夜,褪色如消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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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无心爱良夜

从此无心爱良夜

犰玉容的力量是“万法皆避”!

一切外法都难以侵入她的防御,一切道则都要先避她“一舍”。

光王如来当年给她的评价是——“身在五行外,道不与诸天同。”

她是游走在阴阳之外,穿行于时空之隙的独行者。天生妖征是她启动时如星海溯游的眼睛,这双“避法之眸”,生来不受外道的约束。

如此她才算是那个时代冠绝天狱的大妖,令无数对手望之先退。

这也是黄舍利认出她的原因。

诚然历史浩如烟海,天骄多如浮埃。但总有那么几颗格外璀璨的星辰,其光芒不能被历史掩盖,在时间的长河里熠熠生辉。

在天狱世界成就超脱,要比现世成就更为艰难。

犰玉容当年是有望超脱的存在,人族专门针对她展开了多次截杀,其中最激烈的阻道一战,永久地改变了文明盆地的地貌。

至今仍然名属人妖两族九大战场之一的“燹海”,就是那场大战的遗留。

混沌兵燹永焚于彼,烧融了山川岩铁,留下不熄的火海。号称是“无边劫火、无穷兵孽之境。”

也正是在“燹海”,犰玉容的“祭妖天决”几乎改变了战争形势,在往后的岁月里发扬光大,衍生了“尸舟”等一系列妖族战争杀器。

猕知本在史称“绝巅剑阙”的道历三九二九年,联合三族强者阻道荡魔天君,已经算是大手笔。但跟人族曾经在天狱世界的动作比起来,仍然差着体量。

人族为了阻道妖族天骄,甚至直接发起战争!

当然这并不是猕知本的问题。漫长的岁月演变之下,双方在力量的调度上,早就有了根本性的差距。

一个人的强大,在对手身上有最直观的体现。能够被镇压诸天的现世人族这样针对,犰玉容的天资可想而知。

就是这样一个绝代大妖,在诞生“燹海”的那一战之后,就销声匿迹。

后来再有消息传出,便是她的“祭妖天决”。

现世人族重创了她的道途根本,中止了她的超脱路径,却没能彻底地抹掉她。此后一直到她万载寿竭,现世人族才放松了对这个名字的注视。

在黄舍利的认知里,这就是一个绝世天妖在前途断绝之后,依然不曾放弃,仍然为种族做出重大贡献的故事。是一尊活跃在历史上的“我之寇仇”。

放眼整个种族战争的历史,“祭妖天决”对于妖族的贡献,或许并不输给一尊超脱的诞生。

但黄舍利也不曾想到,世上第一头“祭妖”,竟是犰玉容自己。

而这场八万年的晦隐,在今天结出丰硕的果实——

没人能想到一头“祭妖”能够爆发出这样的力量,这直接导致整个月门战场的失衡!

“诸天之美,爱而有限。天妖玉容,岂能不知!”黄舍利情知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圆睁双眸,其间沁血,一株菩提树枯萎在一瞬。

身外雷音塔此时洪钟大吕,一层一层地崩塌!

而她身后显出一尊闭眼菩萨的虚影……蓦然佛光灿放,伸出一千对手臂!

各结禅印,各显梵性,亦都遥对犰玉容:“恨不同代而生,幸得相见此刻!莫负此缘——美人!到本府近前!”

她的言语如此孟浪,可她的眼神这样严酷!

此等时刻,无论秦齐楚牧,抑或那个大家都默契对抗的中央大景,都必然在整个神霄范围内阻击诸天联军的援兵。

都一定在以自己的方式,减轻荆国的压力。

而荆国要做的,就是将中央月门的阵地夯实。

将营地筑成军堡,把军堡建成城池,最后让中央月门永悬于神霄,比燧明城都更加耀眼。

这件事情一旦做成,荆国便豪取神霄第一功。

随时随地照耀整个神霄世界的中央月门,几乎可以提前锁定这场战争的胜利。

往前追溯多少时代,只有反妖、诛魔、逐龙这三场战争,可以与这一次的神霄战争较论。

这场决定诸天格局的战争,必将深刻影响诸天生灵的命运。

于此争功,争的是人皇的位份!

中央月门只要守下来,荆国对于神霄战争的提前押注,就已经可以宣告大胜。由此带来的丰厚反馈,足以将荆国再推举半个台阶。

大荆帝国那位杀阵天子,将凭此一跃成为六合天子最有力的竞争者。若是放弃六合之路,凭借此等武功,伟力自归是必然,另求超脱也不是不行。

所以荆国倾国于此,所以蝉惊梦也倾诸天。

作为军庭体系下最具代表性的天骄,黄舍利身上完全体现了荆国的战争意志。

在逆旅枯涸的时刻,她碎菩提,舍雷音,展现她还未能真正掌控的千手禅身,以佛降妖!

诸性自空,曰不净、尘灭、哀苦、怀劫、他恨……

其绝巅之后所创造的“诸性自空印”,曾被黄弗拿到荆帝面前献宝,说犬女不才,分心参禅,修炼了这么久也没有成佛,只是创造了一门当如佛陀一般被敬奉的盖世大手印!

此刻禅身高悬,千印齐出,完全封锁了中央月门。

时空的波澜,荡漾在犰玉容身边。

被犰玉容所拉扯的时空,这一刻似就化为她的绞索,将她美丽的身形,囚禁在途中。

她却只是垂视黄舍利:“好绝巅!若非明月在天,杀你倒是更重要的事情。”

自古以来,人因神通而贵,神通因人而名!

黄舍利因为逆旅被妖族强者所注视,而因这“诸性自空印”和“千手禅身”,有了必杀的份量。

银色的长发轻轻扬起,犰玉容的眼睛如星海溯游。她的美丽的确如明玉雕刻,而她所爆发的力量……已然回复到曾经的巅峰!

但见她伸手如同水中舀月,往下轻轻拨了几拨,那千双手、千般印,竟如春草被风吹,左右一晃尽伏地!

黄舍利吐血而倒栽。

倒是长袍为黄龙,悲鸣而飞,将她承载。

刺啦!

裂帛之声响起。

那是过于锐利的箭矢,恰与倒飞的黄舍利错身,其所掠起的凛冽天风,割破了黄袍一角——亦是重伤的黄舍利,勉力以玄黄之气加持此箭。

“人间好头颅,不止黄舍利这一颗!犰天尊乃妖中老朽,何不自取?!”

却是正与玄神皇主睿崇厮杀的曹玉衔,拼着吃了一记往生神咒,挽弓飞箭杀月门。

但见他将身摇动,后脊生出羽翅挟风雷,左臂如龙覆金鳞,右臂如虎,肌肉鼓成山陵——将那张瞧着纤长的弓,拉成了满圆!

血肉生灵乃是武躯的最高成就之一,于曹玉衔身上各有灵显,仿佛每一块血肉都生出自己的意志,有了自己的修行,体现独特的力量……使他变成一尊如此强大的“人”!

玄神皇主的往生神咒砸上此躯,却被磅礴的生机所撞开,像是一盆浇在了火海的水。徒然滋声,难蚀此躯。

一个黄舍利的性命,不够让犰玉容转头,再加一个送死的武道宗师曹玉衔呢?

能否让她犹豫瞬息……哪怕只是瞬息!

可犰玉容还在往前走,只将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留在身后:“你练得此般武躯,和妖征有什么不同?”

人本是妖族的造物。

人形本是妖形。

血肉生灵的武路,在某种层面上来说,何似于一种“返祖”。

那边唐问雪不发一言,只是将掌中的冷月裁秋,斩成了一抹横空的流银。

海族占寿的实力毋庸置疑。

唐问雪即便与之放对,也无法占到上风。之所以将极意天魔彩瑆也圈在刀下,完全是出于照顾整个战局的考虑,让宫希晏可以分出更多精力指挥大军。

荆国的战略目的并不是在这里击败诸天联军,而是顶住诸天联军的攻势,守住中央月门。

只要顶住最激烈的这几轮进攻,其他五国的援军就一定会赶来。

借助洞天宝具极煞天轮的威能,她在这里缠斗两尊,虽被压制,一时半会却也保命无虞。

相持的时间最终会加诸于胜利的天平!

可鼠秀郎和犰玉容的这一次突破,顷刻打穿了均势。

她亦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相伴多年的宝刀碎于一时,斩出裁杀四季的刀光!

一年四季,无非春秋。一生四时,无非晴雨。

平生爱斩刀的折月长公主,今次斩刀再斩敌,顷将占寿归于一生的雨季。让无所不在的刀光,勾连那些不愿回首的往事,落成倾盆不歇的愁雨。

这是势、意、技均至完美的一刀,以她最为珍视的爱刀为代价,只求阻占寿于一时。

而她自己却一把拽住了极意天魔幻彩流光的长发,承受着诸般极端魔意的侵蚀,任凭彩瑆指抓侵身,就这样拖着一尊天魔往中央月门赶!

她的身形过分锐利,几乎把自己斩成了一柄快刀,完全不顾及道躯的损伤,劈碎距离,刀追时光!

可她的身形却骤滞。

连绵愁雨之中,无尽刀光之下,号为“无冤皇主”的占寿,就在这时,碎掉了他七彩的左眸!

“中央月门攻伐战”是一场双方都在不断加注的赌局,也是迄今为止最残酷的一场局部战争。

因其有不设限的赌注,故也有不设限的残酷。

然而到了犰玉容登月的这一步,诸天联军至少在这个局部战场已经赢得了关键优势。

唐问雪未必追得上犰玉容,追上了也未必来得及干扰。

占寿完全没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跟她奋死相拼。

可占寿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且给予更为狠厉的加码——

他一身超凡入圣的本事,都在一双眼睛上。

此刻当场崩碎一只,几停唐问雪之寿,让她滞于追月的半途。

尚还挂在唐问雪手中,被其牵拽,也抓挠其身的极意天魔,在那流光溢彩的寿色里,只感受到来自占寿的最强烈的意念——

一定,要赢!

不管付出什么,不管还要陨落多少绝巅。

如果连中央月门都打不下,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更艰难。

但凡迟疑半分,后退一次,往后就是无底的深渊。

万不可辜负今日,往后只能在血裔面前悔恨当年!

魔族并没有什么荣誉的传统,也没有什么种族的认同。多少年来和人族的战争,只是觊觎现世的丰沃。而在人族横压万界的今日,他们必须加入这场唇亡齿寒的战争。

彩瑆一向自视冷漠,也并不在乎什么血裔后代,只问今朝,只求自我。玩弄情绪的魔,哪有什么真情可言。

今日吞人族,明日食海族,二者都是她的食物。

可不知为什么,承受着唐问雪拽住自己头发的那种用劲,看到占寿这样的强者不惜自残来阻敌,只为争取一丝一毫的胜机……她的情绪也浓烈起来。

她感到这是一场光荣的战争。

她明白这是愚蠢的。可她只是惨笑一声,遍身流光如群蛇攀树,都向唐问雪去——她将自己的本源道则,情绪极烈之时所显现的色彩,添为无冤皇主寿火的柴薪!

这场中央月门攻伐战,已经到了最惨烈的时候。

这一刻坠空的尸体飞似流星雨,回援的荆人已经不惜代价。

荆国太师计守愚更是抬举凤翅镏金镋,强行拖着鼠秀郎,在虚空洒下漫长的血痕,一边碾杀这尊大圣,一边往中央月门赶。

但都来不及。

行走在月门上的绝代天妖,怅然回望这一切,只是半蹲下来,伸手按月——

“今为……妖族祭。”

为妖族而成祭妖也。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寿竭难逃。

潜隐八万年,犰玉容事实上也只有这一次爆发的力量。

可这登圣的一刹如此璀璨!

万法皆避,也退月华。

神霄四陆五海的明月夜,于今褪色如消雪。

中央月门在犰玉容的掌下千万次裂解,从永恒高悬的明月,碾作无穷无尽灿白的时沙。

正在被计守愚碾杀、也死死抓住计守愚的鼠秀郎,还在赶来中央月门的拉锯过程中……不顾道身裂解的伤势,怔怔然看着明月。

看着那握碎明月的绝代天妖,也随明月一起碎去。

故事的开头如同话本一般——

一个备受凌辱的渺小鼠妖,一次次反抗强权未果,一次次逃离反而引来更作践的侮辱。

就在最绝望的时候,在准备自杀的那一天,得到了一头祭妖的帮助。

在那头祭妖开口之前,他以为所有的祭妖都只是傀儡。甚至那猫族的少爷在凌辱践踏美丽奴仆之时,也常常让祭妖守护。

那天那头祭妖说——“祭妖被创造出来,不是为了制造妖族的痛苦。”

他一直都没有想明白这一句话。

在痛苦之中诞生的造物……不是为了制造痛苦。

他得到了指点,从此勤修神通,苦练法术,拼了命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向绝巅,乃至登圣。

他放弃屠灭猫族的那一天,并不是因为妖皇的劝告,而是他想起了犰玉容的这句话。

从最低的河谷走到最高的山巅,他从来没有怀疑自己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他注定要拯救自己,也理所当然要拯救妖族的命运!

可是在他关乎未来的故事想象里,那道美丽的身影并不会离去。

他的老师,他的信仰,救赎了他一生的……犰玉容。

犰玉容也从来没有告诉他,她只有这一次爆发就凋谢。

他一直以为……这是犰玉容回到台前的盛大表演。在这场诸天瞩目的伟大战争里,他愿意为她把中央月门铺作舞台!

可犰玉容却在这里谢幕了。

这怔怔看着碎月的目光,也被破碎的目光接住。鼠秀郎注视犰玉容的时候,犰玉容也正看着他。

“成为祭妖之后我也失去了创造力。看不到前路,再也没有新的灵感。”

碎光之中,犰玉容仿佛自语。

“本想再做点什么,但能做的已经很有限。”

“生而无用便只剩煎熬。”

“这八万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死。”

“妖师如来告诉我,末劫之后是新的时代。我看不到,我也不期待。但‘祭妖’是这么残酷的东西,我亲手创造了一种根源性的痛苦。作为罪魁祸首的犰玉容,她没有资格贫乏地离去。”

“消失在这里……我没有遗憾。”

最后她的眼神才有一丝波澜:“小老鼠,你能理解吧?”

鼠秀郎张了张嘴,可是一张嘴就吐出血来,他又死死闭上了嘴,咬得牙齿都错响。

这位“恨他称美”的大妖,自尊心强到一种偏执的地步。可当下他实在不愿意自己在犰玉容最后的注视中……形容狼狈!

犰玉容却笑了。

她的笑容是一种理解。

她跟鼠秀郎说,“小老鼠,你能理解吧?”,事实上是她能理解鼠秀郎的一切。

这位创造了“祭妖天决”的绝代大妖,最后只是抬望于天,在碎月中高声:“犰玉容碎月于此,万族累世而负的枷锁,亦当碎于今朝——还请诸君,为我大飨此宴!”

中央月门已经被摧毁。

已经“校准”的时序,再次波澜不定。

荆国在这里铺开的阵地……已经成为孤岛!

强者可以飞天遁地。绝巅更是各有手段。

军队却不能在旦夕之间,跨越这茫茫宇宙。仅靠星槎来送,不知要送到何时。

而等闲几个绝巅过来,已经无法更改此处战场。

于人族,“天时”已失;于荆国,现在就是绝境。

七尊绝巅,七支强军,还有蒋克廉、端木宗焘这样的当世真人、天下名将……数百万荆国大军。

全都陷在诸天联军的包围圈里,沦为诸天联军的盘中餐!

对于诸天联军来说,这是扬眉吐气的时刻。

可是对于断联在此的荆国战士,这是何等绝望的时间!

计守愚强行拖着鼠秀郎跃迁而来,却只追上犰玉容的碎影,只掬起一捧中央月门的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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