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
文胆堂外。
丫鬟、小厮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小厮忙著踩梯子给灯笼换新烛,远处则有八个丫鬟候著,逐一捧著食盒,食盒里是鲍鱼羹、羊汤、鸡汤、银耳羹、小馄饨、葱油面、虾仁面……
这些吃食都盛在白瓷碗中,瓷碗下还有一个小小的白瓷炉,内里燃著烛台,不论何时吃都是热的。
文胆堂里。
陈阁老坐于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陈迹坐在左手边的椅子上,端起茶盏慢慢喝著。
谁也不愿先开口。
直到陈序一身黑色道袍来到门前,拱手道:「家主,齐贤书、胡钧业、羊詹三人到了,均有要事求见,先带谁来?」
齐家、胡家也住府右街,羊家在宣武门大街,都是几步路的事,消息传得快,人也来得快。
陈阁老放下茶盏:「齐贤书。」
陈序躬身告退:「是。」
陈迹思索片刻,拱手道:「家主,时辰不早了,今日就要定下婚事,是否太急了?」
陈阁老看向陈迹,慢条斯理道:「男子无妻家无主,女子无夫室无梁。你如今少年心性,胆略有余,沉稳不足。等你成了家,有了寄托,自然不同。到那时,才堪独当一面,挑起大任。」
陈迹迟疑:「可这么多人来……」
「怎么,觉得我唤这么多人来谈亲事,心里有些别扭?」陈阁老笑了笑:「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实则男女婚配都一样,娶错妻与嫁错郎皆是一辈子的大事,选仔细些才不会出错。」
陈迹没有说话。
陈阁老挥挥手:「去堂外候著吧,这等人生大事,自有家中长辈给你做主。」
陈迹沉默片刻,起身拱手:「是。」
他走出文胆堂的院子,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
文胆堂里都是烛火味,屋外空气倒是清新许多。
却听脚步声从北边传来。
陈迹转头看去,青石板路上,四名轿夫抬著一顶绿绸小轿快步走来。轿夫走得极快,轿子却一点都不摇晃,连轿顶垂下的流苏都纹丝不动。
轿子在文胆堂外落地,轿夫用湘妃竹条挑开门帘:「老爷,到了。」
齐贤书弯腰下轿他抚了抚衣衫上的褶皱,转头看见文胆堂外的陈迹,顿时展颜笑道:「今晚才在仁寿宫见过,没想到这么快又见了。陈家贤侄酒醒得倒是快我还以为你要一觉睡到天亮。要是醒得再早些,张大人也不必背你出宫了。」
这是调侃陈迹在仁寿宫外装醉,而张拙背陈迹出宫的事,天还没亮便已不胫而走。
陈迹脸不红、心不跳,神色如常道:「齐大人,家主在文胆堂等著了。」
齐贤书却没急著进去,上下打量起陈迹:「二十廷杖还疼吗?」
陈迹微微一怔:「不疼,多谢齐大人挂念。」
齐贤书拍了拍他肩膀:「客气什么。我齐家那不肖子跟著你,胆子都大了许多,每日里师父长、师父短的,把我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
此时,齐贤书话锋一转:「不过他还不够稳重,等成了一家人,得跟著你再历练历练。你也多费心,好好带带他,他跟著你才能有大出息。」
陈迹不敢接话。
齐贤书哈哈一笑,往文胆堂内走去,跨过门槛便笑著作揖:「陈家老大人,齐贤书有日子没来拜谒您了。」
陈阁老沙哑道:「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用拜谒。」
说话间,陈序在文胆堂外挥手,立刻有小厮上前,将八扇朱门一并合上,也将声音关在了门里。
谈婚事之前,自然还有更大的事情需要商议。
陈迹忽然有种荒诞感。
文胆堂里在商议著他的婚事:与谁家婚娶、何时纳采、何时问名、何时纳吉、何时纳征、何时请期、何时迎亲……
可他却站在门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没有关系。
……
……
陈迹抬头看向夜空,阴云密布,似是要下雨了。
陈序立在他身旁,双手拢在袖中,不发一言。
在陈序诧异的目光中,陈迹兀自来到丫鬟面前揭开食盒,第一盒里是鸡汤,陈迹端起碗一饮而尽。第二盒里是鲍鱼粥,几勺子尽数扒进嘴里。第三盒里是螃蟹粥……
从清晨睡醒到此时,只喝了酒,一口饭都没吃。羊羊帮他拿酒时,也不知再拿两斤牛肉来下酒,只能干喝。
陈迹旁若无人的将食盒里的夜宵一扫而空,丫鬟求救的看向陈序:他吃完了,家主吃什么?
陈序轻微摇头,再挥挥手:去盛新的来。
此时,文胆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齐贤书朗声道:「老大人,小侄这就回去与父亲商议,日出前必有定论,再来回禀您!」
他经过陈迹身边时,又笑著拍了拍陈迹的肩膀:「年少有为!」
说罢,这才上了轿子。
陈序回头看向文胆堂内,烛火中,陈阁老挥了挥手,他转身又去请了羊家羊詹来文胆堂议事。
羊詹也是坐轿子来的,下轿后如齐贤书一般上下打量陈迹:「好好好,一表人才,听羊羊对你赞不绝口,今日他去寻你,我没拦著。」
陈迹拱手道:「多谢羊大人。」
羊詹眼神飘忽一下:「齐家常左右摇摆,胡家向来鲁莽,皆遭陛下不喜,唯独我羊家……」
陈序在一旁打断,伸手示意:「羊大人,这边请。」
羊詹笑了笑,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