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文豪

第379章 不知有官家(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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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事堂内,郑世兴那份惊世骇俗的供状抄本已经被大理寺送了过来。

文彦博看到这白纸黑字的“一石三鸟”之论,竟是不气反笑,笑着拿起茶杯呷了一口,环顾几位宰执问道。

“文某自己怎么么不知道,什么么时候还把手伸进这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大名府了?”

富弼亦是笑道:“这不都白纸黑字写了嘛,去年四月初八。”

“咳咳……真是好算计啊。”

王尧臣看着供状道:“怕是这提到的亲随,已经不在了吧。”

“确实于过年时病亡了。”文彦博淡淡道。

曾公亮眉头紧锁,反复审阅着供词,沉声道:“郑世兴此人背后定有高人指点!这番说辞,尤其是六塔河旧事与朝中人事纠葛,以及文相公府上的人,若非深知内情者,绝难编造得如此“严丝合缝’。”“我们自然是清楚的,只怕有其他人信以为真。”

说完,富弼不说话了。

他其实有一句话没说,那就是,这事如果放到他富弼身上,没人信,但放到文彦博身-...……别人不见得不信。

他富弼是什么么人?出了名的骨鲠之臣。

康定二年,辽国用“伪牒”假扮僧侣刺探情报,此案牵扯到吕夷简门生,负责纠察在京刑狱公事的富弼上告宰相吕夷简要其即刻交出予以法办,吕夷简从此对富弼怀恨在心,在庆历二年辽国大军压境的时候推荐富弼出使,甚至在富弼二度出使时直接偷偷改了国书,差点把富弼坑死。

庆历四年,夏妹施展诡计,令其女奴伪造石介为富弼撰废立草诏的文书,诬蔑富弼要“行伊、霍之事”,富弼因此外放。

庆历七年,京东路水灾产生了多达七十万之众的灾民,富弼规劝所部官民拿出粮食,加以官粮,并得到公私庐舍共十余万栋,将流民各地安排,以供给柴水。同时下令山泽森林池塘之出产有利于生活的,都听任流民自取。

富弼此举担着巨大的责任,有人劝说他,你自己尚被流言中伤,祸福难保,何必如此勤政爱民?富弼傲然不顾地说“吾岂以一身易此六七十万人之命哉!”

如此种种,不可胜数。

可以说是,富弼从入仕到现在,虽然屡遭打压,但一直是勇于任事不惧谗言的典范,做事坦坦荡荡,从来不搞阴私勾当。

当然了,富弼这做事还能活到现在,甚至还做到了宰相,跟他岳父叫晏殊分不开就是了....…一一但文彦博不是富弼这种人。

文彦博行事,一向是对下酷烈,对上谄媚。

以文彦博做成都知府时期发生的两件小事举例。

有一次,文彦博钤辖官舍踢球,听到门外有动静,派人去问,得知是军官鞭打一士卒,士卒不认罪。文彦博让他们进来询问了事情原委,命人把士卒拉出去接受鞭刑,但这个士卒依旧认为自己没做错,还是不认罪。恼羞成怒的文彦博叫人把他直接给斩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踢完球才回府。

还有一次,张贵妃暗示文彦博临近上元节可进献蜀锦,文彦博遂命成都府各大织院合力钻研,最后织造出了一款极为繁复秀美且独一无二的“金线灯笼锦”,通过宦官献入宫中,张贵妃大悦,从此便时常在官家那吹枕边风夸赞文彦博,文彦博因此官运亨通。

客观地讲,文彦博确实是个非常有能力的人,但他为了升官也确实可以称得上“不择手段”。这是因为平民家庭出身的他,入仕之后没有大佬提携,只能通过自己的钻营来往上爬……攀附张贵妃固然能青云直上,但文彦博的名声也因此有污。

所以,政事堂的宰执们当然明白这供状只是静心伪造的谎言,但外人恐怕未必会同样如此认为。此时的政事堂,竟是一时间尴尬地寂静了下来。

好在,文彦博的同年好友王尧臣给他解了围,让场面不至于继续尴尬下去。

“咳...…岂止是泼污水!这分明是要借郑世兴之口,挑拨宽夫兄与重臣的关系!”

王尧臣用一方素白手帕捂着嘴道:“陆北顾乃新科状元,天子门生,若“驱禁军除之’这话被有心人当真了,宽夫兄你...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但他眼中的忧惧已表露无遗。

文彦博果断道:“陆北顾,当重赏。”

因为此事,文彦博已经不再有此前的那种迟疑了。

倒不是文彦博认为通过重赏陆北顾能够改善他和宋庠的关系,而是为了通过实际行动证伪郑世兴的证词,证明他没有害陆北顾的意思,从而让对他不利的舆论影响降到最低。

曾公亮撚着胡须,目光在供词与文彦博之间逡巡:“郑世兴攀咬得如此具体,连时间、传话人都言之凿....虽说空口无凭,但如今市井间关于六塔河的流言尚未完全平息,若此事处理不当,恐损及首相清誉,动摇朝局稳定啊!”

文彦博对于谁在幕后操纵这一切,心知肚明。

“郑世兴不过一介猎场监苑小官,安能知晓庙堂如此秘辛?更遑论对我与贾子明、宋公序的旧怨?这背后是谁在操纵,诸位难道看不出来吗?”

文彦博虽未直接点名,可矛头已清晰指向枢密院那位老对手。

但这话可没人敢接。

文彦博跟贾昌朝势不两立,不代表其他人也要跟贾昌朝死磕到底好不好?

而且都是进政事堂的人了,严格意义上来讲,没有谁是谁的附庸,只是政治盟友而已。

最后还是王尧臣开口,避开了这个话题:“郑世兴在狱中,需严加看管,绝不能让其“意外’身亡,否则死无对证,宽夫兄更难以自清。”

富弼沉吟良久道:“是否需联名上奏,向官家陈明此乃诬陷,请求圣裁?”

“不妥。”

文彦博略一思忖,摇了摇头:“若急于辩白,反倒显得心虚。既然大理寺已将供词呈送御前,等官家召见便是。”

官家的聪明程度,远超绝大多数士大夫,虽然这两年病后精力大不如前,但这种伎俩是不可能骗到官家的。

如果官家“信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官家已经忌惮并不再信任文彦博,打算将其罢相。文彦博自忖还没到那一步,故而表现得很镇定。

“不过既然大理寺审讯不力,还是尽快交由审刑院接手吧。”

对此文彦博其实也有些无奈。

大理寺的报告明显有问题,但他在大理寺实在是没人,周革也太不堪用了。

“嗯。”富弼也明白其中关节。

“另外,再发文书催一催派往大名府那边的人。”

文彦博很清楚,想要凭借工械案彻底扳倒贾昌朝是不可能的……因为贾昌朝存在的意义就是制衡他,所以只要他还在,无论贾昌朝犯什么么错误都不会被官家所罢免。

但这不意味着,此案不能重创贾昌朝的势力。

毕竟,大名府是贾昌朝的根基所在,只要能把大名府上下清洗一遍,让贾昌朝失去对大名府的控制,那就相当于斩断了其臂膀,这对于文彦博来讲,同样是一场重大胜利。

四位宰执又商议片刻。

离开时,每个人心中都清楚,一场更为激烈的庙堂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与此同时,禁中福宁殿内。

赵祯倚在软榻上,内侍省都知邓宣言小心翼翼地将大理寺急递的文书呈上。

赵祯展开细看,起初尚是平静,但随着目光扫过郑世兴那“一石三鸟”的供词,他的眉头微微皱紧了。殿内烛火跳跃,映得他脸上神色颇为阴晴不定。

他当然不相信郑世兴的鬼话,可这供词却触动了他。

对前唐权臣坐大、党争祸国的场景重现,大宋历代官家都是心存忌惮的。

毕竟“从历史中唯一学到的教训就是什么么都没学到”这句话,对大宋是不适用的,大宋从前唐和五代学到的教训可太特的多了,以至于所有制度都是刻意为了避开这些教训而设计的....…但是,赵祯更不能容忍的,是有臣下企图利用这一点,来操控他!

“邓宣言。”

赵祯的声音很平静:“你去枢密院,传贾昌朝即刻入宫见朕。”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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