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屈野河的河水在满月清辉下泛着粼粼银光。
近万夏军人衔枚、马裹蹄,借着这难得的明亮月色,开始搭建浮桥渡过屈野河,整个过程除了河水“哗啦啦”的轻微声响,几乎没什么么其他动静。
渡过屈野河的士卒按照预先部署,在神木寨南方的隐蔽处进行集结,擦拭兵器,整理装备,等待着拂晓前那决定性的进攻命令。
没藏讹庞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长久地注视着麾下这支沉默的军队,最后又望向北方的重重黑暗。那是宋军的新堡工地,正是他此次志在必得的目标。
截止至目前,一切似乎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这支大军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已然潜至眼前,宋军却浑然未觉。
他抬头看了看那轮皎洁的满月,心中甚至闪过一丝庆幸,月光为夜间渡河提供了便利....若是没有足够光亮的话,许多士卒是无法在夜间行动的。
与此同时,横阳堡。
一个巨大的、梨形的绸布气囊正缓缓鼓胀,下方吊篮中的火焰稳定燃烧,发出“呼呼”的声响。沈括按照陆北顾制定的既定计划,已经开始进行军用热气球的夜间飞行侦查实验了。
吊篮中,被叫起来加班的观察员紧了紧身上的厚衣,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他原本对这次夜间任务颇为漫不经心,甚至心都有些嘀站咕...毕竟夏军的斥候都极少在夜间活动,更别提大军出动了。所以,此次大概率又是一无所获,他认为这不过是沈勾当官又一次“格物致知”的实验罢了。升到空中,他例行公事地举起手中的望远镜,对着四周漫无目的地扫视着。
望远镜的视野将远处的景物拉近,月光下的山川地貌呈现出一种冷峻的清晰度,观察员的目光掠过熟悉的沙碛丘陵、白草坪....._就在他觉得不会出现任何异常的时候,突然,他的动作僵住了。在望远镜的圆形视场,正南方极远处,屈野河靠近神木寨的位置,那片被夏军控制但在夜间理应沉寂的区域,此刻却出现了异常!
借着反射在河面上的明亮月光,他看到了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黑影正在渡河!
那绝非零星的游骑或小队人马,而是成千上万的军队,如同暗夜迁徙的庞大蚁群,虽然距离尚远听不见声响,但那无声的、庞大的移动本身就透出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老天爷....”
观察员瞬间睡意全无,冷汗一下子浸透了内衫,握着望远镜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下意识地揉了揉,然后再次凑近镜片仔细观察。
“没错!绝不是幻觉!是夏军!是大规模的夏军!他们竟然在夜间渡河,已经有部分到了东岸!”而看那方向和规模,夏军的目标不言而喻一一正是宋军的新堡!
他慌忙放下望远镜,手忙脚乱地从吊篮一侧的储物格取出炭笔和一张质地紧密的白色绢帛,借着热气球本身提供的微弱火光,颤抖着,用尽可能工整的字迹,在绢帛上写下至关重要的情报。
“五月十五日,夜,亥时二刻,望见屈野河神木寨段,有夏军大队人马正在月下渡河,数目极众,不可胜数。”
写毕,他将绢帛仔细卷好,塞入装着沙土的小皮囊中,然后顺着那根连接地面的通讯绳坠了下去。守在地面的胄案小吏马上就看到了从空中坠下的皮囊,他借着火把的光只看了一眼,脸色顿时大变,转身就朝着横阳堡内沈括临时下榻的窑洞狂奔而去。
沈括此刻还未歇息,正在灯下整理近日热气球观测的数据记录,思索着如何进一步进行技术优化。听到急促的敲门声,他皱了皱眉,放下笔。
当那名小吏气喘吁吁地将染着夜露的绢帛呈上时,沈括初时还有些疑惑,但目光扫过绢帛上的字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那绢帛还要白!
“快!去叫..不,我亲自去!”
沈括霍然起身,也顾不得披外袍,抓着绢帛就往外冲。
他深知此事非同小可,这情报一旦属实,意味着夏军即将发动一场精心策划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大规模突袭!
他直奔横阳堡守将张崇德所住的窑洞。
“沈勾当官,指挥使已经歇下了,您看有什么么事我去通报?”
沈括焦急万分,也不打算跟亲兵解释,直接道:“开门!十万火急的军情!”
张崇德已然睡下,此时鼾声大作,因为门外的动静而惊醒过来后,脑袋还有点不清醒。
但当沈括几乎是撞开他的房门,将那块绢帛塞到他手,急促地说明情况后,张崇德那点残存的困意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意。
作为沙场老将,他瞬间就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么。
夏军这是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新堡工地那些毫无防备的民夫,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
张崇德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将领,短暂的震惊后,马上就镇定了下来。
此时他身旁窑洞住着的营指挥使也赶了过来,得知事情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问道:“将军,是否立刻点燃烽燧,向新堡和新秦城示警?”
“不可!烽燧一点,火光冲天,数十外可见!夏军必然也看得到,这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若是打草惊蛇,他们很可能放弃原计划,转而提前发动突袭,或者改变攻击目标,那样局面将更加混乱难测!”
张崇德冷静吩咐道:“当务之急,不是点燃烽燧这种会暴露我方知晓敌情的举动,而是必须立刻通知新堡的守军和民夫,让他们趁夏军尚未完成进攻准备的窗口期,连夜撤回横阳堡!能撤回来多少是多少,总比明天早上被堵在未完工的堡寨强!”
当面的沈括已经等不及了,他连连催促道:“张指挥使,为今之计,速速行动吧!”
“传令!”
张崇德不再犹豫,立刻下达一连串命令。
“第一,即刻调四队最精干的斥候,携带我的令牌和文书,走不同路线,快马加鞭将“夏军大军夜渡河东可能拂晓前发动攻击’的情报,通报给新堡工地上河东经略使司的王威王指挥使以及新秦城的武知州、郭钤辖;第二,告知王指挥使马上放弃新堡,组织所有人员,轻装简从,连夜向横阳堡撤退,我们会接应他;第三,堡内全军即刻进入最高战备状态,弓弩上弦,滚木擂石就位,多备火把、火油,严防夏军偷袭或趁乱攻堡。”
“得令!”
整个横阳堡很快就被“唤醒”了,虽然所有人都尽量保持着肃静,但一种紧张到极致的气氛还是迅速弥漫开来。
张崇德和沈括都来到了堡墙最高处,他们望着茫茫夜色,只能祈祷派出的快马尽快将警讯送到,让新堡工地上的数千军民能抢在夏军发动攻击之前撤回横阳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