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收了一些,气温却是越发闷热。
锦书借着薛绥“旧疾复发”为由,找张鹤年要了些艾草熏香,将屋里屋外都仔细熏灸,整整熏了一个下午。
暮色中的檀秋院,飘起艾草的青烟,大老远便可以闻见,十分呛鼻。
人人都避开这里行走。
不曾想刚入夜,李桓便又过来了。
闻着那呛鼻的味道,李桓轻咳两声。
“夫人这一出,阵仗倒是不小。”
薛绥道:“檀秋院临湖,虫蚊繁多,艾草可驱蚊驱虫,辟邪防疫,还可通经络。”
李桓一整衣袍,坐下来闲侃一般:
“都说平安精通岐黄,竟治不了自己的病?”
他在打量薛绥。
薛绥仿似没有看见似的,低低地笑了一声。
“医者不能自医,古已有之。”
李桓笑着抬手,示意内侍将棋盘和茶水摆上来。
那是一副精美的棋盘,而棋盒里的棋子更是温润剔透——正是当年星罗人进贡,李肇在金銮殿上赢他后,又转送给他的那一副用象牙和玉石精心制成的棋子。
“夏日悠长,艾香慵懒,夫人不如同我手谈一局?”
薛绥低垂着眼眸,表情平静。
“平安拙于棋艺,不敢与王爷对弈。”
李桓不恼,还是满脸的温和。
“平安夫人过谦了。不过消遣罢了,你我随意便好,不论输赢。”
薛绥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个人相对而坐。
落子声清脆悦耳,回荡在安静的屋内。
你来我往,黑白棋子交错纵横,棋局不停变化。
李桓手执黑子落于棋盘,轻轻一笑。
“夫人这局棋,倒像是在算本王的账。”
薛绥看着那黑子杀伐决断,眉头微微蹙起,一副棋艺不精的样子。
“王爷说笑了。我只是心下惶惶,不敢造次。公主对我素来不喜,如今客居王府,人刚来,王爷便赏赐我那么多东西,我如今是连门都不敢出了,就怕惹恼贵人……”
她似是想到什么,指尖执子悬在星位,抬起眼睛。
“莫非王爷爱看困兽之斗?”
李桓轻抚茶盏,恍若在试茶水的温凉。
“本王的赏赐,在你眼里竟成了祸水?”
他忽然倾身,白子叩枰伴着一声轻笑。
“平乐因上回的事,跟驸马生了嫌隙,莫说对你,对本王也是心存怨念。你不用跟她计较,避着她一些就好,有事差人来找我,我为你做主。”
“多谢王爷体谅……”
“啪!”
象牙棋子撞出了碎玉声。
黑子截断大龙,震得茶汤泛起涟漪。
薛绥看着棋局,慢慢倚向紫檀木椅,玉色的棋子在她的指尖,辗转如同月华。
“唉!我输了。”
她伸手便去拿棋奁收棋,手臂高抬时,只见那微微敞开的袖笼里,有一些若隐若现的旧疤……
李桓眼底的探究越来越深,笑容却一成不变。
“再来一局,本王让你三手。”
棋下到深夜。
李桓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那一副象玉棋子,他没有带走。
只道:“本王得空再来,再与夫人切磋。”
薛绥福了一礼,盯着地上火光拉长的人影,“王爷慢行。”
李桓笑意微微凝在唇角,只见烛火在她鸦色的睫毛上,投下一抹蝶翼般的暗影……
这个女子,他从来看不分明。
-
暮色如墨,平乐女人坊的一间雅阁。
平乐公主的猩红裙裾扫过门槛,款款而入。
顾介已在里头跪坐多时,夏日炎热,坐席上已印下一层汗湿的痕迹。
他起身,颤颤巍巍地拱手:“见过公主……”
平乐笑得满眼寒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慢慢坐下来。
“听说范秉在鸿福赌坊欠了十一万两——你说,若是驸马爷输得倾家荡产,会不会把文嘉公主押给赌场?”
顾介抬头,望见公主鬓间颤巍巍的衔珠步摇,恍若看见毒蛇吐信。
“这,顾某不敢妄言。”
平乐轻蔑地笑了起来,“范秉这个蠢货,贪得无厌,迟早要把自己蠢死。你说文嘉那个贱人,值不值这个价?”
顾介汗湿额头,不敢吭声。
平乐鄙视地睨他一眼,染着蔻丹的指尖划过桌面上精美的茶器,笑声里满是戾气。
“之前说的事,你可想好了?”
顾介喉结滚动,青筋暴起的手死死攥住衣角。
“只要公主说话算话,让魏王付出代价,顾介愿效犬马之劳。”
“这么识趣?”平乐一怔,突然笑得花枝乱颤,一把绢扇抬起来挡住半边脸颊。
好半晌,等她笑够了,才慢慢直起身,将一枚玄铁令牌,扔在顾介的面前。
“三日后,有西兹商队到上京。听说他们神通广大,人脉极广,与旧陵沼黑市有不少秘密交易,手上还有从黑市流入的上京神臂营城防的弩机和床子机等图纸……”
顾介瞳孔骤缩。
“旧陵沼黑市,为何有这些机密图纸?”
平乐冷冷一笑,面无表情地道:“一年前,兵部出了一桩离奇的盗窃案。有一个西兹女子扮作胡姬侑酒,引诱兵部的曹尚书,盗走了机密图纸,逃之夭夭,后来兵部那个老尚书一死,便不了了之……本宫怀疑她,便是逃去了旧陵沼!”
顾介:“公主是说……”
平乐笑问:“你看薛六长相如何?”
顾介一身冷汗,回答得很是小心,“她生母是胡姬,她身形高挑修长,轮廓利落分明,很是,很是别具一格……”
她不敢在平乐面前说薛六长得好看,但相比中州女子的温婉含蓄,薛六的五官大气张扬,整个人生得明艳夺目,也更添了一丝英气,以及一种说不出来的媚煞之感。
又媚又煞。
旁人模仿不来……
小时候大抵也是因她长成这般,才不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