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执爆发出一声颤抖的惊吼,猝然夺过一名绣衣卫腰间佩刀。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先前固然狂热失态,却显然是为了近身膜拜巫神,现下却突然毫无预兆戾气大发,抽刀而起,砍向祭台。
近些的宗室公主子弟纷纷受惊起身,有人尖叫,有人道:“邪祟果然现身了……现身了!”恐惧混乱瞬间蔓延,祭台下方那挥刀的影子像极了狰狞可怖的邪物!
那名丢了刀的绣衣卫瘫坐后退,另一人刚拔刀,祝执一脚将他重重踹开,砸在了供案之上。刘承面色雪白,一边和受惊的母亲一同后退,一边喊:“……护驾!保护父皇!”
贺平春已挡护在皇帝侧前,急声下令:“速速拿下这疯癫之人!”
惊乱间,皇帝面色沉沉,凝视著突然失控的祝执。
身后有官员颤声道:………昨日入墓穴将邪祟驱出,只恐是悉数附于这喜好杀戮之人体内了!”“这是在山神的注视下现形了!现形了!”
“快拦下他啊!”
众人畏惧祝执,除了此人手段歹毒,更因他身手强悍,即便断了一臂,但他搏杀的本能深入骨髓,又因癫狂激发了恨意斗志,已无任何顾忌,只剩滔天杀意。
几名绣衣卫皆在他疯狂挥动的刀下负伤。
众人怕他,更怕邪祟,眼见竟见了血,越来越多的宗室官员仓皇躲开,皇帝也被迫从原本的位置起身后避。
惊乱蔓延到祭台上,有些巫者动作开始出错,击鼓的巫男看到祝执凶神恶煞要扑上祭台的模样,浑身一软,跌坐在地。
听到同伴的鼓声停下,祭台另一端的鼓师也乱了分寸。
执火而舞的少女忽然旋转跃起,她手中火把一抛,人也被似不知名的力量凌空抛起,朱红大裳在半空中飞扬,金线履踢向那团火,火把受力,呼啸如疾风,击打在无人敲击的鼓面上,轰隆似雷响。撞击之下火光四溅,火星烫落在朱雀鼓架上,合著鸟鸣,那金铜朱雀恍惚被火烧成了活物。火把撞击又弹飞,划过祭台上空,被那朱裳少女伸手重新执握。
击鼓的巫男被惊醒,颤抖著要重新站起,然而鼓槌却被一道坚定的身影抢先拾起,巫男怔怔抬首,只见竞是郁司巫。
郁司巫已多年不曾亲自参加祭礼。
司巫乃是大巫神的侍从,只甘愿为大巫神佐祭。
发髻花白的司巫双手握鼓槌,用力敲击巨大的鼓面,每一下都用尽全力,震得眼中泪光晃颤,眼珠亮得惊人。
祭台下方如何混乱,并影响不了朱裳大巫继续舞动。
远远望去,已天地人舞合一。
是山鬼之舞,是杀戮之舞,是胜利之舞,是权力之舞。
前有狼后有虎,便先杀狼再屠虎。
有人不必露面,挥一挥袖,便可轻易左右她的生死,但从此刻起,却要变得不一样了!
咚!”
飞禽相继散去,最后一鼓落下,巫神站定,手中火把垂落,转头望向朱雀鼓架前悬挂著的硕大礼弓。风中,郁司巫抛下鼓槌,踮脚摘弓,双手捧弓疾行,跪坐于少女面前,将弓高高奉上。
火把抛入铜火盆中,朱裳神面少女挽起大弓,弓弦拉开如满月,声音高亮如同神鬼召令:“一诛邪!”
四下已经召来弓弩手,只因人群杂乱,一时未敢贸然出箭。
祝执已被长枪围起,身上负伤,却似察觉不到疼痛,仍挥刀劈开一道口子,还要奔向神台。随著少女这样高亢的诛邪之声,他面容愈发狰狞地往前扑。
后方无数道视线都定在神台上那道张弓的身影之上,这一幕极具震慑力,如同神鬼将要诛灭邪祟。可是……那神弓虽大,却只是礼弓,并无箭矢,无箭又要如何诛杀?!
染上鲜血的弓弦在神台少女手指间倏然弛放。
“咻”
箭矢破空之音响起,穿透握刀者的胸膛!
怎会?!
周围霎时间静住,众人面容惊骇。
但很快有人分辨出这箭矢穿来的方向乃是后方!
人群回头看去,已经分出一条道路的后方正中央,立著一道青金色的身影,他手中挽著同样的长弓。两张大弓遥遥相对,这突然出现的少年一身青金,好似一樽浑然天成的祭天之器。
他放下弓,与祭台上的人远远对望,穿透那张面具,他看到了她比神鬼之面更加锋利的本相。他不信鬼神,但此刻他想,若将此鬼神之面揭下,即可见到真正的鬼神了。
而邪祟被这凌空精准一箭穿透心脏,围著他的长枪终于再无阻碍地捅破了他的躯体。
口中溢出大量鲜血,两把长枪还穿在身体中,但祝执依旧拚力,慢慢地转过头,看向了那个握著长弓正朝他走近的颀长人影。
是武陵郡那只戾鬼……
是凌轲刘固凌皇后遗留在这世间的鬼魄。
雨丝似凝成了雪粒,火焰全化作赤血,祭台变作紧闭的宫门,凛冬发生在二人的对视之中,倒映在少年仇恨的眼眸。
被这样一双眼睛看著,而身后的祭台上另一双神鬼之目在注视,在这濒死之际,祝执终于感受到一丝极致的恐惧。
他恐惧于下一刻便要坠入永不被赦免的炼狱,他急切地想要开脱,想要忏悔,他仰头,发出似乎并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揭露般嘶吼道:
“我乃邪祟,愿以死赎罪……然而真正的祸国者,乃巨恶之鬼……另有其人!”
此声吼叫,回荡在这方天地间,似神罚之下的供述。
长枪抽出,那自认乃是邪祟的躯体扑通仰倒在地,双目恐惧瞪视,不敢闭合。
邪祟已诛,山鬼离体,那完成了“送神”的少女终于力竭,无力跪倒在了血迹斑斑的祭台之上。神灵已经离开,却仍有一只鸟儿未曾远离,落在她肩头,蹭著她脸颊。
刘岐下意识地向祭台走去,但很快,她便被无数巫者敬爱关切著围聚遮蔽。
同时有无数视线向自己围聚,刘岐遂将长弓丢给身旁的禁军,迈开微跛的步伐,行到那人面前,跪身下去,伏首拜道:“不肖子刘岐,待罪天子驾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