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快声道:“我干脆跳窗走掉吧!”
“不必走也不用再藏。”刘岐道:“长史如今已是自己人,你或可顺便与他见上一面,来日若在外遇到,也能及时应对照应。”
于是汤嘉进来时,便见室内赫然立著一个陌生黑衣少女。
那陌生少女站得端直,不惧不畏,毫无拘谨,一双格外乌亮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朝他看来,倒叫他愣在原地。
刘岐开口引见:“长史不必紧张,这位是姜太祝。”
汤嘉原本只是未能反应过来,听罢这句,反而紧张起来。
姜太祝?他知道!
往近了说,听说此人被他家郡王得罪了一通……往稍远些说,听闻对方能招来太祖魂魄降于其身!惊异之下,在宫中哭得头昏脑涨的汤嘉脑子更乱了,一时竞不能确定对方是来寻仇,还是代太祖他老人家前来看望可怜孙儿?
他纵有愚钝时,却并非十足蠢材,结合当下情形,前一个可能只一瞬便被排除,后一个却说不准,他是信奉鬼神的人,而眼前之人气势殊特,叫人无法不多想。
因此,少微抬手与其见礼时,他将手执起迟迟不落,膝盖颤颤将弯未弯,不知究竞该还哪一种礼。少微感到莫名其妙,转头看刘岐,却见他突然笑起来,肩膀都笑得微微发颤,一边对汤嘉道:“我已说了不必紧张,今夜来者为姜太祝”
这话落下,汤嘉执起的手才敢落下,总算找回应有的真实感。
少微只为与他打个照面,倒没什需要详说的,他是刘岐的人,需要解释的自有刘岐来解释。一番不太圆滑的简单寒暄之后,少微告辞离开。
恭送罢的汤嘉直起腰身,突然想到,六殿下当日扔下他,飞也似地往京中赶,杀了祝执山庄上的人,射杀祝执,挨棍受罚……这一连串的事,多半正与这位当夜完成了一场轰动大祭的巫女有关。此事细节无需深究,不得不问的是:“殿下与之早就相识了?不知是如何结识了这等奇人?”刘岐想了想,答:“当年尚幼,不打不相识。”
汤嘉愕然,却也正直公允地道:“再是年幼,然而六殿下自小习武,又怎能欺打小小女儿家?这未免不对。”
刘岐:“是她打了我。”
汤嘉愈发错愕,不是欺打小女儿家,是被小女儿家欺打?可为何语气中隐含欣悦?这未免不对。只好再问:………不知此人究竞是什人?真正是何来历?”
刘岐依旧坐著,此刻看向房门所在:“她来历不明,似鬼神在世,如山间幽客,天地间仅此一个。”汤嘉无言张了张嘴,再看少年神态,脑中再次缓缓出现一声回响:这未免不对。
被少年望著的门外月明星疏,再过一重又一重门,出了这座皇子府,可见四下灯火稀疏,整座长安城都在月亮的窥视之下。
月亮也注视著那一双敏捷出没的飞鸟,一只是真正的飞鸟,另一只是黑色的飞影。
即将经过一片延绵恢弘的府邸时,飞影停下,就近攀到一座已经熄了大半灯火的道观阁顶之上,隐伏在夜色中,遥遥望向前方其中一座府宅,那是鲁侯府所在。
飞在前头的沾沾没想到少微突然停下,紧急在空中停折返,落在少微头顶。
小鸟不知道它的人在想什,但知道人近来很操心很累,于是拿长喙替人挠头。
少微脑中闪过诸般事,待回过神时,头顶已被挠作一团鸟窝。
挥赶走小鸟,少微抓了抓头发,离开之前,看了一眼这座道观的全貌,此观气势轩恢,多见楼阁高台,内挖池引水,远非寻常道观可比。
出于好奇,少微特意绕到观外,看了一眼观名一一炼清观。
少微遂恍然。
炼清观她听过,这座道观的观主是个女子,且是一位公主。
封号她记不得了,只知是当今皇帝同父异母的妹妹。
少微听过有关这位公主的一些传言,其中有一则最是广为人知。
据说这位公主的驸马早亡之后,她曾公然要下嫁给当初还未曾高居相国之位的严勉,彼时世人皆知鲁侯之女已经“亡故”数年,但严勉依旧未应允公主的垂爱。
公主绝食多日,皇帝也从中说和,依旧换不来严勉妥协。
终究未能得到心上人怜惜的公主却在命悬一线中得了神仙点化悟道,就此看破红尘,出家清修,建下此观,为大干江山子民积福。
这座炼清观便算是半座皇家道观,如此气派也不足为奇了。
夜风摇动道观高阁下悬著的铜铃,铃音断断续续摇散夜色,唤得朝阳出岫,宫门次第洞开。少微跨过重重宫门,在内侍的指引下去往未央宫,向皇帝献上丹药。
有人比少微更早到达,黑袍雪发之人立于殿中,聆听皇帝之言:“仙师之意,是这些贵女、连同那些家人子在内,皆无适配太子妃之位者?”
太子今已十七,婚事理当提上日程,这几日来众多女子的生辰八字被送往仙台宫,交由仙师代为卜看。赤阳垂眸答话:“机缘虽未现,却亦不远矣,还请陛下静候。”
皇帝思索著点头,头脑隐隐胀痛,此时有内侍入殿通传:“陛下,姜太祝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