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微,虞儿乃我兄嫂唯一骨肉,有幸蒙你相护收留,于我而言,实乃天大恩义,必当倾尽毕生全部作为报答。”
伺机起誓般,刘岐眼神带着不由分说的诚挚,以及羁绊加深之下的亲密。
对上那双眼,少微愈发兵荒马乱,凑热闹的麻雀叽叽喳喳,一双双翅膀像是在她心田扑棱盘旋,沾沾的羽粉也在乱飞,万物失序,天地混乱。
出于本能,少微急于逃离,当场向刘岐改判小鱼的抚养权:“小鱼何时愿意认你,你何时才能带她走!”
不愿作丧家犬的小鱼再次大哭,头似拨浪鼓:“少主,小鱼永远都不要认贼作叔父呜呜呜呜呜!”
此乃三个人的兵荒马乱,刘岐赶忙安抚:“好,不认,不认……”
又忙向少微小声请求:“少微,我可否在灵枢侯府中留住两日,也好与小鱼说清其中……”
“不行!”少微与时刻偷听的小鱼异口同声打断拒绝。
前者怕被扰乱心神,后者怕自己被半夜偷走。
刘岐眼神绝望失落,但仍拖住少微衣袖未放。
谢天谢地,前方有真正的救兵来到,心神大乱的少微立刻便道:“大父,速将此人请走!”
沾沾飞过去催促鲁侯:“谨遵大王之令!谨遵大王之令!”
鲁侯见到孙女被两只鬼缠住一般的情形,立即瞪眼竖眉,先喝道:“刘岐小儿,今日乃我孩儿少微生辰,无论你有何等心思,俱也不得胡搅蛮缠,否则老夫必不饶过!”
刘岐闻言立时撒手,他固然存有若能留下纵被打个半死也不怕的决心,但诚如鲁侯所言,今日是少微生辰,若见血光,不免毁她大好生辰。
他擅长得寸进尺,但“尺”亦有尺度,她这样坚决,他也不敢再一意违逆。
少微大步离开,小鱼捡棍跟上。
鲁侯满脸一言难尽地斥责狂悖小儿:“好歹也是天潢贵胄,该知礼数,怎么么能将女儿家衣袖都生生拖破!”
然而话落地,人走近,却惊见面前这小子浑然一副丧家犬的颓相。
再细看之下,则发现此子发间沾着烂叶,衣袍背后亦有泥土,衣襟处也散乱……一时倒不知究竟哪家孩子无礼更多些。
确信自家孩子不是吃亏那方,鲁侯即住了嘴,又看一眼刘岐的腿,想到自己当年所为,到底叹口气:“罢了……你们孩子间的事,老夫也不多掺和过问了。”
说着,架起少年一条手臂:“走罢,老夫亲自送你!”
刘岐敏锐察觉到鲁侯的一丝旧时愧疚,当即如芒在背,断不敢再以此博取老人可怜,否则便是顶风作案,罪上加罪。
今日已然如此,而因少微存在,便也无需再瞒鲁侯,索性彻底坦白。刘岐反扶住老人的手臂,低声惭愧道明腿伤真相。
“好你个心机小儿!亏得本侯挂心多年!”鲁侯色变,哼声恼怒拂袖而去。
绝望的刘岐最终由家奴押送出府。
家奴一路沉默,愈发不好意思转头细看。
迎与送,竟如此天差地别,身边这小子好似被雷轰过,外外,再不复来时气态。
开窍开得这样轰轰烈烈,实乃他这类麻木淡人所不能够理解。
邓护也感到不能理解。
马车内,眼见风光而去的主人狼狈而归。
邓护起先还觉庆幸,甚至暗赞姜太祝如今日渐沉稳,手都轻了许多,此番并未在殿下身上留下像样伤痕。
然而定睛细观,方知伤在内在,殿下颓丧沉默,魂魄游离,仿佛听不见他在说话。
邓护心焦灼,再次开口时,试着道:“太子也让人送了生辰礼至姜宅。”
“何物?”刘岐抬眼。
主人终于寻回听觉,邓护松口气,正色答:“乃是异邦进贡的长毛狸,说是叫做什么么狮奴。”
刘岐沉默。
此名狮奴之狸,他在宫中见过一回,通体雪白,毛长如丝,莹莹有光,异瞳若彩色琉璃,贵气却又温驯。
倒是很像刘承。
送些死物不过堆进库房,漂亮活物却可时时在她眼前走动,又以凡狸赠神狸,如此用心可见贼心。
想到那一句“你远不如他听话”,刘岐心底生出一点厌烦戾气,从前并不被他视作真正对手的人忽然变得面目可憎。
却又思及自己之赠礼,虽说特意挑选骏马十匹,送至她城外田庄,可供她尽兴精进骑射,然而既害她落下那一颗泪,纵然是骏马万乘,却也不足以抵此罪过了。
那一颗泪……
单是此刻回想,便觉鼻尖微凉,眼睫亦随之轻颤。
刘岐身形后仰,斜靠车壁,抬臂挡住双眼,依稀还能嗅到她匆乱擦拭收回他脸上泪时的气息浅香。
无论如何,她说了一句“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你”。
嘴角不受控制地泄露出一点笑意,继而想到小侄女执意做狗视他为贼、以及她二人离开时的背影,一时只觉今日的一切可怕可忧可笑可爱可喜可贺,刘岐不管不顾地胡乱笑出声音来。
少年哈哈笑声清朗,然而那天塌般的颓丧之气分明仍在,邓护愕然不安,彻底不敢说话。
汤嘉见到如此神容颓丧却又嘴角挂笑的六殿下时,同样吓了一大跳。
一个可怕念头从汤嘉心底窜出:莫非日演夜骗,攒下病因,今次遭受刺激,神智终于分裂?
“殿下此去姜宅……可还好?”汤嘉跟随在侧,试探询问。
“很好。”刘岐此际左腿的瘸不是作假,行走间,微微笑道:“我如今很不想死了。”
汤嘉神情变幻,低声建议:“庄大人也到了……殿下如有难处,不如与庄大人一议。”
刘岐:“不急,先见从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