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墨有些疑惑,但还是翻开了那本册子,只是看了片刻,他那双浑浊眼眸就有了些光彩,有些不太情愿地移开了目光,“老夫练剑,一个人倒是习惯了……”
只是说了一半,话锋便骤然一转,“但我剑修一脉,从来都是对后生不吝赐教的,即便没有什么么关系的,只要看顺眼了,都要指点几句,既然来了,那有空的时候,自然会帮忙点拨的。”
周迟试探道:“其实前辈也可以收个弟子看看的,一身剑道失传,岂不可惜?”
古墨冷笑道:“周迟,老夫之前怎么么没看出来,你是个做买卖的好手?”
周迟一本正经,“也是为前辈考虑来着。”
古墨讥笑道:“打得一手好算盘。”
“不是不能收,你能给我找个不输你的弟子,那保管有多少,老夫就收多少。”
周迟皱眉道:“前辈这样想就不对了,其实将一块前辈眼中的朽木要是雕琢一番,成了璞玉,那岂不是更有意思?”
古墨懒得听这家伙在这废话,摆手道:“老夫自有想法,你不必多说,合适之时,自会收徒,别打老夫的主意。”
周迟也是见好就收,很快就亲自领着这位老前辈去住所休息,之后跟御雪返回途中,御雪由衷赞叹道:“你出门一趟,就能领回来这一尊大佛,看起来应该让宗主师兄早些时候退位让贤了,这宗主让你当,正好。”
周迟不接茬,对当宗主这件事,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御雪忽然问道:“不做重云山的宗主,有没有想过某天再建祁山,去做祁山的山主?”
周迟摇摇头,“没想过,要是可以,掌律我都不想做,一个人练剑,想去哪看看就去哪看看,那才好。”
御雪笑道:“人,还是得有些牵挂,不然,飞太高,就很容易找不到回家的路,山下百姓们不是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周迟点点头,“有这个念头的,我以后做完了事情,去其他洲再走走,我都想好了,有句话要告诉他们。”
御雪有些好奇,“什么么话,说来听听?”
周迟挑了挑眉,“我叫周迟,是个剑修,来自东洲。”
——
帝京的蝉鸣声也很响亮。
太子府,一处别院,太子李昭难得闲下来,就带了坛好酒,在这边跟重云宗主闲聊。
这些日子重云宗主住在太子这边,两人倒是渐渐成了朋友,并没有之前那客气陌生。
一些山下事情,如何治国,重云宗主偶尔会问,李昭也不藏着掖着,都会回答。
至于山上事,李昭问了,重云宗主也不遮掩。
尤其是重云山的事情,他和西颢的事情,他都会平淡的说出来。
“其实西颢到底错没错,我想过很久,从外人来看,他其实没错,不过一心为重云山而已,手段激进,能有什么么错?但我觉得他还是错了。”
重云宗主端着酒碗,脸色平淡。
李昭想了想,说道:“是对玄意峰的方式。”
重云宗主点头道:“西颢即便要取缔玄意峰,在我们这过不去,都不应该以这种法子,玄意峰的弟子何其无辜,他们可以为了重云山而死,但也不应该这死,也不应该没有任何选择,就被人选中要去死,倘若那人不是周迟,而只是一个天赋还算不错的剑修弟子,当初便死了,他死了,重云山没了玄意峰,此后或许会更好,对重云山其他修士而言,兴许是好事,但对那个剑修弟子来说,只是坏事,只会是坏事。”
“在旁人来看,牺牲一两人,能换来如此前景,有何不可?那若是牺牲的自己呢,又能如此坦然吗?”
重云宗主淡然道:“就算能坦然,但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本身便有大错,一件事,不问过程,只求结果,这件事可以这样,另外一件事也可以这样,所有事情都可以这样,那这件事到底还有没有做成的必要?”
李昭说道:“有些类似割地以求和,未被舍弃的百姓或许觉得没关系,但被舍弃的百姓会怎么么想?谁又能保证割地不会割到自己家乡?割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最后剩下一半疆域,还可以说王朝未灭,留存了希望,但舍弃了那一半百姓,这座王朝存在还有什么么意义?”
重云宗主说道:“大同小异。”
“所以我觉得,治国和治山,都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丢弃之前,总要去想,去尝试能不能有更好的法子,能不能不丢弃就做成事情,而不是选择一条对自己来说,最不费力的路,就此草草决定。”
李昭点了点头,“宗主好见解。”
重云宗主看着李昭,笑道:“殿下若是这般想,那以后的东洲百姓就会有福了。”
李昭说道:“若是能坐上那把椅子,不愿此生做出什么么伟业来,只愿百姓能过太平世道,不受人欺辱,挺着腰杆做人。”
听着这话,重云宗主感慨道:“虽说我是山上人,但确实想说,山上修士对山下人,的确绝大部分人会把山下人当作草芥一般。”
李昭说道:“所以宝祠宗绝不能一统东洲,不然此后世道就会太过糟糕。”
重云宗主说道:“同心戮力。”
李昭点点头,轻声道:“同心戮力。”
重云宗主忽然起身,来到院子,仰起头看向天空,不言不语。
有云飘来,悬停重云宗主头顶。
李昭看着这一幕,明白了些什么么。
——
西苑,朝天观。
大汤皇帝来到窗边,看着远处的那片云,神情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