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大比之期便到。
旁人还在热烈讨论薛向的夺魁豪言是何等狂妄,作为当事人的薛向早就释然了。
即便魏夫人跟他说了,今次的魁首大概率在荫生中选出,他希望微茫。
薛向也不觉气馁,因为他放话纯是为了踩宁千军一脚,当不当第一,他并不在乎。
天未亮,号角三通,角声入骨。
薛向一身素衣,随诸生缓步而行,步入考棚正门。
有文箓戒在,考生方便了,监考也方便了。
薛向的一应文房四宝、吃食、清水,皆放入其中,文箓戒内置阵法,自带核验功能。
任何人想要据此作弊,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个脑袋。
过龙门时,文箓戒冒起一缕蓝光,则证明了考生和文箓戒吻合无误。
又过一道门洞,一方青石上幽幽冒光,这是确认,随身没有空间类宝物。
穿过连环门洞,便见考场正中笔直大道,青石铺地,两侧号舍成排成列,密布如蜂巢。
高墙压顶,纸幌低垂。
远望整个考场,如一片灰白死地,只有步履声细碎延绵,仿若正走入神秘殿堂。
众考生各寻到自己的号舍,列于号舍外,不多时,圣人像被请出,投影虚空。
诸生便在号舍前跪拜圣像,祝祷考风顺遂。
百余息后,圣人像的虚影收敛,薛向等人在监考的号令下,各归号舍。
号舍不大,仅容一人活动其中。
内设简陋,纸窗透风,一窄石床、一石几、一盏油灯,除此再无他物。
石桌既是答题的座椅,也是睡觉的床铺。
号舍门楣,贴一符箓,正对石几。
和薛向记忆中古代的科举考试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入考者皆是修士,两三日间,不饮不食不排泄,并不算难事。
是以,号房中未设恭桶,远处山风送凉,倒也舒爽。
薛向第一时间从文箓戒中取出文房四宝和清水,在石几上摆了,静坐石床上。
天光从头顶通孔落下,洒在纸案之上,仿佛刀尖划过,照得砚台泛冷。
他轻轻抚过镇纸,闭目养神。
不多时,考卷和稿纸发至,足有半指厚,其中夹着一张讳表,录入了考生需要避讳的字、词。
这是当今文渊阁轮值大学士的仁政,毕竟他老先生当年吃过亏,好好的状元,成了第四名。
薛向快速扫一遍讳表,立时记牢。
又翻了翻考卷,考卷中没有试题,只有,一行行答题线,以及答题序号。
薛向正纳闷,便在这时,一道祥光从文箓戒冒出,直入灵台。
却是第一场考试的内容,规则、分制,等信息出来了。
却是:第一场考四书题,所谓四书:《正言》、《诗三百》、《风雅》、《大礼记》。
其中包括一篇时论题,大量的四书细节考察。
前者是主观题,五十分,后者是客观题,也是五十分。
单场总分,一百分。
答题时间:八个时辰。
薛向趁着锐气正盛,第一时间,阅题、答题。
便见时论题写到:
圣人云:政莫大于正名。
试以‘正名’一说,论当今郡中政事之失与应革之道。
薛向心中一喜,脑海一时回溯前世儒家与当世“正言”经典重合之处。
那句“正名”,俨然是《论语·子路》“必也正名乎”的重铸。
他略略思索片刻,便在稿纸上写到:名者,政之本,纲之始也。名不立,则政失其体;名错位,则礼崩乐坏,民不知所从,吏不知所守……
一个时辰后,煌煌千言,便即写就,又花了半个时辰修改、誊抄。
薛向静心诚意,进入物我两忘状态,半个时辰后,他从入定中走出,重新阅览自己所作文字。
越看越觉满意,纸上未用花巧辞藻,然每一处皆有落点,每一句皆关制度,不涉诛心之言,却直指人事阴私。
对偶、用典、平仄,无一不精细。
自问,便是和他平素所背诵的名篇相比,也足以并驾齐驱。
当下,薛向开始做和四书相关的智识、注释、判断、引申义的题型。
许是为了拉开差距,题量极大,总计五十道。
薛向饮一口清水,吃一块猪油饼,待气息平定,开始答题。
很快,他便进入了状态,只余笔尖在纸张上的莎莎声。
不知觉间,便已至傍晚,一道夕阳从窗棂流入,落在薛向肩上,如水般微暖。
薛向安静地牵笔引文,天地仿佛寂然无声,只余灯火轻摇,映出他低垂的眉目。
那神情,不似临敌赴考,倒像临池观水,平澹而深。
他一笔一划,如溪水缓流,沉静安然,仿佛整间号舍,也在他笔下渐渐沉入一片澄明之境。
又两个时辰后,他答完了所有的题。
检查三遍,确信再无遗漏,念头一动,便将试卷收入文箓戒中。
不多时,文箓戒中便显露出一片文字,正是他在试卷上写下的文字。
只是和他写的文字不同,那些流光聚成的文字,便是正经的印刷体。
很快,流光聚成的文字,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文箓戒中射出一道意念,投入他的脑海,告知:已交卷。
“到底是郡试,先进多了。不仅避免了接受卷的麻烦,还避免了书吏誊抄的过程。”
薛向暗暗赞叹。
离考试结束还有近两个时辰,薛向坐不住了,便躺倒在石床上假寐。
不知觉间,竟已沉沉睡去。
而距离薛向百丈开外的阅卷厅隔间的静室内,徐长缨正在饮茶。
铎铎两声,门敲响了。
他打开门,门外立着的正是监督监考的王宗靖。
对王宗靖的心意,徐长缨已有所领会。
他是学宫的人,本不必在意州伯指示。
可与此同时,他也是保守派的人,很不满意中枢掀起的变法风潮。
从这点讲,徐长缨又和沧澜州州伯分属同一阵营。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真的干预此次郡试。
除非,零风险。
故而,这一两日,他刻意对王宗靖避而不见。
却没想到,王宗靖竟追到这里。
徐长缨将他引入,闭上门,微皱眉头,“王大人,外面考情如火,你不去监督诸位监考,来寻徐某作甚?”
王宗靖微微一笑,沉声道,“徐兄,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那日所言,你意下如何?”
“王兄所言何事?我都忘了。”
徐长缨摆明了不愿接茬。
密室幽静,铜灯燃着青白火,壁上嵌着一方阵盘,隐隐有光流转。
王宗靖拱手,笑得温和,“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徐兄,这次之后,你就不必留在沧澜学宫了。”
徐长缨盯着他,眼波微漾。
王宗靖缓缓坐下,“青城府君,将被调离。
学官再是清贵,也不如一地封疆,谁不愿一展生平所学?”
“我实在不明白,就为一个薛向?”
徐长缨不解,薛向就是名声再大,即便夺魁,不也就是个小小郡生。
“不为薛向。”
王宗靖道,“只为一改风气,至少在沧澜州,这次郡考,州伯是愿意看到的是一个个荫生独占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