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余息后,鬼宠彻底飘远,薛向才松开怀抱。
两人先后从墙后走出,晚风带来凉意,却未能驱散方才那份微妙的温度。
“魏如意如此嚣张,元君可有对策?”
薛向低声问。
黄裙女怔了怔,才意识到,薛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千万别管,魏如意再跋扈,有皇室宗法在,他不敢怎样。”
黄裙女低声道,“既然你已听到,我也不瞒你,我便是雍王妃。”
话出口来,她心中莫名感伤。
薛向道,“我确也猜过元君身份,后来便想,不管元君是何身份,我总认元君是我定文上的老师。
有这一层,也就够了。”
雍王妃愣住了,心中涟漪聚成壮澜。
“时间不早了,我就不叨扰了,元君珍重。”
薛向行礼罢,文气溢出,散于脚下,他踏上波涛。
雍王妃道,“若是可以,试炼力争上游,中枢在为试炼魁首的奖励争执不下,若能夺魁,必有极大的好处。”
“记下了。”
说话间,薛向便已去远,顷刻,化作一个黑点。
湖面静得出奇。
晚风轻抚,吹乱了雍王妃鬓畔的几缕青丝,衣袂微微鼓起,仿佛也在随心而动。
薛向踏浪离去的水痕,早已被湖波抹平,却在她心头泛起一圈圈涟漪。
她立在岸边,纤指不自觉地轻抚垂落的湖柳。
多少年了,她都被困在雍王妃这个身份的囚笼里,笑与不笑,都要注意旁人的脸色。
而今,这一方湖水,倒像是映出了另一个自己。
不必拘礼,不必防范,可以静静听一个人说话,用一颗心,记住一段时光。
如果当年,她不曾随世家之命,嫁入这雍王府……
无尽思绪萦绕心间,直到风铃再度响起,她才收回目光,轻轻吐出一声叹息,仿佛叹走了半生的春水。
薛向再回到飞羽商行前的广场时,天色已近黄昏。
暮光将广场铺上一层金色薄纱,熙来攘往的人群渐稀,摊贩们的吆喝声夹杂着商谈的低语,偶尔传来几声笑骂。
他顺着人流绕行一圈,目光在不经意间落到一个熟悉的摊位,那颗所谓的“魔卵”依旧安静地躺在锦布之上。
摊主正红着脖子同先前跟他唱双簧的白袍老者争执,白袍老者满脸怒气,指着那魔卵咄咄逼人。
“辛苦费总得给吧?我白跑一趟不说,还得陪你演戏。”
白袍老者的嗓门不小,引得几名路人侧目。
摊主眉梢一挑,冷笑道:“卖都没卖出去,哪来的辛苦费?你自己演技不精,怪我?”
“放屁!”
白袍老者气得须发抖动,“我早说这是假货,你偏要糊弄,害我花了五枚灵石支这破摊子。”
话未说完,摊主也爆了粗口,袖子一卷就要上前推搡,两人情绪迅速攀升,眼看就要扭作一团。
人群被吵闹声吸引,围拢上来,窃窃私语。
就在此时,魔卵飞入一位长者手中,赫然正是五庄观观主苏缄默。
“还得是您识货,您开个价,我绝不还价?”
摊主眉开眼笑,凑上前来。
苏缄默没说话,薛向却敏锐察觉到苏缄默掌中有文气波动。
“他用文气在检验这枚魔卵,莫非这魔卵是真玩意儿?”
薛向心念一动。
足足二十余息后,苏缄默才放下魔卵,喃喃道,“好东西,可惜了,天道,命数,终究容不得此物。”
说完,他转身要走,却被摊主拦住,“道友,好说歹说,您得买下来啊,开个价呀。”
苏缄默摇头,“本来是无价之宝,可惜,拖得太久了,死了。
此物,千载难逢,能脱出魔障之地,更是万年不遇。
初始,补充能量便能活。
后来,文气浸染便能活。
现在,老夫的精纯文气,都探不到此物有丁点生命力,多言何益。”
说完,他阔步离开。
摊主如遭雷击,噗通一下,跌坐在地上。
先前和他唱双簧的白袍老者又冲上来,眼见两人又要闹作一团,两名维持秩序的管事,朝这边走来。
两人只好散开,摊主抓起魔卵,便要收摊。
忽地,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惊声道,“不对!
只有死物才能收进储物空间!我适才试了,这魔卵还是不能被收入储物戒中,说明它仍是活的,是活的!”
他的嚷嚷声,并未引来多少关注。
主要是这枚魔卵,在广场上的知名度不小了。
他和白袍老者的双簧,旁人也看累了。
最重要的是,有大名鼎鼎的苏缄默背书,没人再信他的嚷嚷。
薛向倒是来了几分兴致,伸手道:“借我看看。”
摊主赶忙递过去。
魔卵入手,初时冰凉如石,薛向暗运文宫,一缕精纯文气缓缓注入。
下一息,掌心忽然传来极轻极细的吸吮之感,仿佛有个小小的嘴巴,正贪婪地吮着他的文气。
“怎么回事,苏缄默不是说文气放入,魔卵没反应,证明魔卵死掉了么?为何我的文气,就能让魔卵起反应?”
薛向想不明白,但心里已打定主意,要拿下魔卵。
他面上不动声色,将魔卵送还给摊主。
摊主急了,“一百,一百你拿走,孙子再还价。”
薛向怔了怔,似在犹豫,但不出价。
摊主和不远处与他唱双簧的白袍老者皆热切无比地看着薛向,薛向缓缓转过身去。
“一百你娘啊,五十,五十就出了,道友,不能再少了,我们已经赔得毛干爪净了。”
白袍老者窜上前来,急声喊道。
薛向缓缓摇头,“我只能出三十,我的预算只有这些。”
“那不行,至少六十。”
见薛向有出价,摊主心中冒起希望之火,竟开始加价。
他这一加价,薛向脚步陡然加快,白袍老者抢过摊主手里的魔卵,像扔烫手山芋一般塞给薛向,“三十就三十,不准反悔。”
薛向握着魔卵,眼中浮现出犹豫之色,摊主到嘴边的反对声立时收了。
薛向不紧不慢取出三十枚灵石,在手里细细数着,一副还在犹豫模样。
白袍老者劈手抢过,“成交了,谁也不准反悔。”
说着,便要溜走,摊主凑上前去,两人立时为分赃不均,又大声嚷嚷起来。
薛向还待继续逛会儿,忽地,广场中央,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钟鸣。
声波在灵阵加持下,犹如涟漪般荡入四方,连远处街巷都能听得分明。
紧接着,飞羽商行的执事扬声宣告,“首场拍卖会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始,持有号牌的诸位客人,可随时入内准备。”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薛向理了理衣袖,从容踏向正门。
经过层层检验,验证了号牌,薛向被放入内。
前方是一个宽广的大厅。
大厅长廊上,已有十余名侍者分列两侧,统一着青色云纹长衫,腰间垂着一枚银质牌,上面刻着两个字——导拍。
他们神情恭谨,微微躬身,一旁的告示牌上,列明:
只需两枚灵石,便可雇佣一名导拍,全程引领入座、介绍拍品情况,甚至在拍卖时代为举牌竞价。
薛向向来信奉专业的事儿,由专业的人来办。
两枚灵石,绝对物有所值。
薛向目光在这些侍者之间掠过,最终落在一名熟悉的身影上,正是先前在静室里替他办理号牌的那位女修。
薛向冲她点了点头,“就你了。”
四目相接,女修微微一怔,随即眼角多了几分亲近与感激。
薛向支付了灵石,女修自我介绍,叫吴媛媛。
在吴媛媛的带领下,两人并肩穿过弯折的回廊,转过一道拱门,拍卖会场的景象豁然展现。
整座会场呈半圆形,高阔的穹顶由整块青金石镶嵌,表面浮刻星河图纹,灵光缓缓流转,如星辰运转般静谧而华美。
四周席位依着弧形阶梯错落排布,从最外圈到内圈,逐层递高,中央则是一方铺着赤金锦缎的圆形高台。
高台四周,八根鎏金兽柱撑起一圈半透明的光幕,将主拍区与席位隔开,既显庄重,又有灵阵防护之效。
席位间设有低矮的檀木几案,案上早已备好玉简与灵笔,供人记录拍品信息。
灯光从穹顶垂下,宛如一束束细流般洒在高台中央,令主拍台区域成为全场唯一的焦点。
半刻钟不到,座位已七成满,低声的交谈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修士好奇地打量四周。
忽然,主拍台旁的侧门开启,一名身着玄色锦袍的中年修士缓步登上主拍台。
此人面容清瘦,双目如炬,鬓边虽有霜色,却更添一份沉稳气度。
他抬手作揖,嗓音醇厚而有穿透力:“在下李寅,受飞羽商行所托,担任本场拍卖的主拍人。”
他略一顿,环视全场,继续道:“诸位今日所见,皆是我商行多年珍藏与各方客人委托之精品。
拍卖规则简述如下…………”
李寅吧嗒一通司空见惯的规则后,举起手中的鎏金木槌,“诸位,拍卖,即刻开始!”
槌声落下,清脆如玉。
薛向购买了导拍服务,便在专属的导拍区落座,那处,是双连座位,吴媛媛便坐在他身侧。
薛向东张西望,瞧见不少熟悉面孔。
吕温侯、沈南笙、楼长青,凌雪衣皆在坐。
薛向惊讶地发现,到场的似乎都是要入试炼场的郡生,皆为年青一代。
薛向收回视线,低声问,“怎么不见什么豪客?”
吴媛媛压低声音答:“豪客们多在稍后举行的高等拍卖会,那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薛向道,“那怎样才算豪客?”
吴媛媛微微一笑,语调带着几分敬畏与感慨,“要么是资深的修炼大能,要么出身于大家族、高官门第……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若能在入场前通过验资,储备资金超过五千灵石,也可列入豪客之列。”
她顿了顿,又道:“另外,在此场拍卖中累计拍得满一千灵石的客人,也会在稍后收到进入高等拍卖会的邀请函。”
薛向道,“到场的客人已经经过层层检验了,我看会场的牌子上,还不允许客人遮掩面容,这总不能说还是为了安全?”
吴媛媛压低声道,“大人在此,应该有认识的人吧?”
薛向点点头,静待吴媛媛下文。
吴媛媛却闭住口,薛向瞬间会意。
只有熟人相争,才容易情绪化,一旦上头,一个石头都能拍出金子的价钱。
来这里的多是各郡郡生,互相认识的必定极多。
飞羽商行,不愧是沧澜州数一数二的大行会,太懂得争人性弱点的钱。
“薛大人,这次拍品,您可有侧重点?”
吴媛媛转移话题。
薛向一愣,“侧重点?我还真没想过,不是什么好,就买什么吗?”
吴媛媛微微俯身,声音压得更低:“您应该是要进试炼界吧?
试炼界凶险,适合您的,无非攻击、防御,外加遁走类资源。”
她话说到一半,见薛向面无表情,顿时收声,尴尬一笑,“恕我卖弄了,大人肯定比我高明。”
“不不,你提醒得很好,说得也很好,继续说。”
薛向含笑道,“术业有专攻,你说得多、说得全,我的灵石才不算白花。”
吴媛媛眸光微亮,有些意外薛向的谦虚,“既然大人不嫌,那我就斗胆多说几句,“
论及资源,永远有这么几个特征:
第一,同等级别,进攻类宝物,比防御类宝物贵。
第二,持久性资源,比如可长期使用的法器、阵盘、符宝,要比一次性、快捷性资源贵得多。”
她略一顿,抬眼看向薛向,“若您能告诉我您的修炼专长,或者特定的使用场景,我可以为您搭配资源,提供建议。
这样既能省去冤枉钱,也能在拍卖时更有针对性。”
灯下,她的目光专注而真诚。
薛向取出两枚灵石,塞入她掌中,吴媛媛还待婉拒。
薛向道,“你凭知识赚钱,我从你知识中获益,支付你灵石,应该的,不必推辞。”
薛向很清楚,请人办事,要么交情到位,要么钱到位。
除此外,休要指望人家尽心尽力。
吴媛媛推辞不过,收了灵石,心中窃喜不已。
薛向道,“此间说话可方便?”
吴媛媛似是看出了薛向的顾虑,轻轻一笑,目光示意他脚下的座位,“薛大人尽管放心,这种双联座位自带隔音法阵,只要不刻意提高声调,旁人是听不到我们交谈的。”
薛向闻言,略一沉吟,心中思量片刻,才缓缓开口,“我如今只有练气大圆满的修为。
有一套剑法,配合一套步伐,近身无敌,速度极快。
此外,我还修得一件文气神兵,若全力催动,威力极大,消耗也极大。”
吴媛媛听得很认真,目光微凝,顺势问道:“那大人的力量如何?”
“对了,我修有炼体神功,肉身防御和力量都称得上出色。”
吴媛媛微微点头,“若如此,我建议您主攻疾风符。
此符加身,遁速能提升五倍不止。
若您的身法真够绝妙,力量又能稳得住符力,那等于是给自己的近战手段加持数倍威力,突进、斩杀一气呵成,效果会极为可观。”
她抿唇一笑,又补充道:“不过,要想熟练应用,至少得浪费十张疾风符,来适应肉身和步伐。
市价,一张疾风符八到十枚灵石。
代价不可谓不大。”
“若你的建议果然可行,那真是帮了我大忙了,你可还有建议?”
他不怕花钱,就怕没思路,盲目地往外撒灵石。
如今有人给他理清了脉络,心中顿觉畅快。
吴媛媛轻轻颔首,“大人只有练气大圆满的修为,进入试炼界后,灵力与文气消耗速度会很快,在持久性的竞争中,很难占到上风。”
她的声音低了半分,却更显沉稳,“所以,在攻击类资源上,您还得多加倾注。
除了疾风符,我建议您备选符箓、傀儡兽、机关人,或者灵尸。
攻击类符箓前摇过长,难起到突然打击的效果,而且价格腾贵。
傀儡兽,有五行可选,攻击性有侧重性,威力大,但稍显笨拙。
机关人,兼顾灵巧和速度,但功能相对单一。
灵尸刀枪不入,力大无比,防御无敌,既适合当辅助类攻击手,也适合当肉盾。
但是极贵。
您可以根据您的使用偏好,战斗经验来做出选择。”
薛向道,“元爆珠有么?”
薛向在武备堂见过此珠,知道其主要功能。
当时的积分不足,他没舍得兑换。
吴媛媛道,“元爆珠当然威力巨大,若是近距离爆炸,足以杀伤结丹境强者。
但此物难在引爆。
通常的引爆方式有两种,一种是用火,剧烈燃烧之下,可以引爆。
再一种,便是撞击。
这种撞击,不是简单意义的碰撞。
元爆珠因为威力巨大,设计时,便考虑了碰撞爆炸。
所以,即便是被扔出去,砸在地面上,往往也很难引爆。
须得被攻击,击中,才能引爆。
因其这两大使用难点,导致在交战过程中,此物并不常用。”
两人正低声交谈间,主拍台上,鎏金木槌敲击声清脆响起。
第一件拍品被缓缓抬入主拍台的光幕之中。
一把通体如冰玉雕成的长刀,刀背浮着碎玉般的暗纹,寒光自刀锋溢出,仿佛能将空气割裂。
李寅的声音在光幕中清晰回荡:“青阶法器——碎玉刀,可放大水系功法的攻击,起拍价五百灵石,加幅不低于一成。”
会场气息随之微微一紧,低声议论如潮水般在座位间流动,而薛向只是静静地倚在椅背,指尖轻敲几案,他在权衡着吴媛媛的建议。
拍卖会的节奏很快。
一件件拍品在光幕中亮相,从灵草丹药到低阶法器,从炼器材料到各种宝药,琳琅满目。
竞价声此起彼伏,玉简上记下的数字不断翻动。
这些东西并不能勾起薛向的兴趣,他只是静静看着,未曾举牌。
忽然,光幕中亮起一抹淡青色的符光。
那是一迭整齐的符箓,符面线条犀利,灵纹流转间,仿佛有疾风呼啸之声自纸面溢出。
主拍员微笑着举起一枚符箓,声音清亮传遍全场,“疾风符,一套十张,可瞬间加持持符者遁速,持续时间二十息。
无论御剑、飞行法器,还是纯凭身法,皆可获得数倍增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