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从洞府出关,寻四洲找了过来。
他来沧澜学宫已经两天了,此来是奉董嘉存之命,给薛向送资源来的。
早在决定接下尘封级任务后,薛向便给董嘉存去信,要他帮忙准备一批资源。
他从四大家族斩获的那批储物戒,里面的重要资源,都被他交给董嘉存拍售。
如今,联合商行地位飞速上涨,俨然成了迦南郡仅次于广丰商行的存在。
董嘉存号集资源的能力,也更上层楼。
由是,薛向也得了便利。
薛向和寻四洲是老交情,两人久未见面,自有一番亲切。
薛向放下琐事,带着寻四洲在沧澜学宫里里外外,游览了一圈。
中午,又在洞府内,亲自下厨,款待寻四洲。
酒足饭饱,临归去时,寻四洲再度表态,希望辞去公职,跟随薛向。
薛向让他三思而行,寻四洲意态甚坚。
薛向便答应下来。
他身边也确实缺这么个人。
孟德原本是他的书办,临离开迦南郡时,他也给孟德安排了前程。
可孟德到底是儒生的身份,不可能甘心做他的随员。
寻四洲眼明心亮,口风严,行动力强。
他若肯来,薛向会很省心。
见薛向答应后,寻四洲便欢天喜地地去了。
阳光从洞口斜斜射入,淡得像被水洗过。
石桌微凉,纸页的墨痕未干。
薛向搁笔,笔下纸笺已写得密密麻麻。
上面的内容,正是他总结的关于迎回忠武遗骨行动的信息要点。
他已经拿到赏宫殿关于迎回忠武遗骨行动的任务索引,综合苏宁给的相关资料,总结在纸上,便是这满满一本。
细节很多,但总结起来,就两大难关。
一难,在于如何抵达文渊乱海。
文渊乱海在距离大周东北边境,五千里外。
四周已是妖域,进入其中凶险非常。
二难,进到文渊乱海之内探索。
那是个纵横百里的空间,说大,不算大。
但内中文气紊乱,无比活泼,动辄文气异化,攻击入内生灵,且有魔怪蛰伏,凶猛异常。
这上百年,各国都曾尝试过迎回忠武遗骨,也派出过不下上百支队伍。
绝大多数,在通过妖域时,便因折损过大,而告终结。
薛向得到的资料里,倒是有两支队伍进入到文渊乱海之中。
但入内皆不过百余息,便撑不住了,付出不小的损失,才终于脱出文渊乱海。
而回程时,又遭群妖攻击,几乎伤亡殆尽。
正是如此残酷的现实,才让近十年来,迎回忠武遗骨,几乎成了禁忌话题。
但在薛向看来,虽是死局,未必没有解法。
对旁人来说是两难之关,在他看来只有一难,难就难在怎么穿过妖域。
文渊乱海之中文气虽然狂暴、混乱,但文气越是混乱,便证明越是活泼,越是活泼,便越好被引动。
作为诗山词海的他,何时会怕文气过于活泼?
薛向正沉吟着细节,咚咚两声门敲响了,寻四洲走了进来。
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张黑色信封,“幸不辱命。”
原来,苏宁给薛向的资料里显示,有冒险者不惜以身犯险,进到妖域,采撷一种叫朝暮露的珍稀之物。
渐渐发展成一种特定行业。
有需求,就有供应,便有人冒险经营进入妖域乱海的船只。
薛向便托给寻四洲去打听,前两日,寻四洲便说有消息了。
没想到,此刻竟直接带来了结果。
这张黑色信封,正是船票,而代价是五十枚灵石。
薛向收了船票,便吩咐寻四洲多多参与交际,多多收集信息,扔给他一袋灵石,便放他自由行动。
寻四洲才去,魏范找了过来。
老先生并不同意薛向接下尘封级任务,曾数次劝说薛向不要以身犯险,但并无效果。
薛向以为老先生又是来劝自己的,开门见山道,“魏师,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我意已决。
不是我不愿等上三年,而是有人不愿意给我三年。
我心知,我灭迦南一郡世家,必得罪天下世家。
我若一路升腾,他们或许有所顾忌。
一旦我显露疲态,立时便是群狼噬虎的局面。
所以有些事千难万难,但我还得去办。”
魏范点点头,“我也想到此节,今日前来,并非是劝你。
这玩意儿,你拿上,我们几个老家伙凑的。
不看旁人面子,也得看明德洞玄前辈的面子。”
他一挥手,薛向掌中多了三张瞬移符。
此符箓极为珍贵,一旦释放,瞬息挪移百丈,说是多一条命也不为过。
薛向拱手道谢,魏范轻拍他肩膀,“非常之人,当有非常之功。
旁的我就不说了,也许你已经踏上一条传奇之路。”
清晨的风从海面涌来,带着腥咸的凉意。
甲板微微起伏,木纹渗出潮腥。
薛向立在船头,双手负在身后,望着前方的深海。
明明是清晨,天色却仿佛傍晚,海水的颜色比夜更沉,浪尖偶尔翻出灰白的泡沫,在阴影里闪灭。
他已用过药水,面容变得粗重晦暗,看上去只是个皮肤阴沉的中年人,毫不起眼。
这是一艘远洋捕捞的商船,并不肯往深海里去。
薛向盯着幽深的海面,当前方海域的天色完全黯淡下来,乌云连成一片,像是横亘在海上的山岭。
他知道,这艘商船要转向了。
船长的喝令转舵西南的声音传来时,薛向腾空而起,跃上魔毯,迎着乌云聚成的山岭撞去。
魔毯破开雾气,海面在脚下急速退去。
风声猎猎,耳边如万箭呼啸。
薛向身形稳如磐石,目光冷冽,直往晦暗深处扎去。
行出约三十里,怀中那只黑色信封忽然轻震,封面浮出一缕黯光,渐渐化作一个箭头,斜指向南方。
薛向心念一动,压低高度,魔毯迅速转折,沿箭头所指疾行。
海雾在南侧缓缓散开,海水越发的黑了。
忽然,幽暗的尽头,一艘巨舟浮现。
那是一艘由白骨拼成的船。
船脊高耸,像是巨兽的脊骨支立在海上;两侧肋骨外张,桅杆如同枯骨林立,索具在风里发出干涩的响声。
船体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具被唤醒的尸骸,在海上缓缓呼吸。
甲板极阔,其上人影错落,不少人正或坐或立,或罩斗篷,或戴斗笠,即便有以真面目示人的,也必如薛向一般,用秘法掩去本来面目。
薛向出示了黑色信封,站在甲板上的一个面容粗犷的老者,冲薛向点了点头,指了指西侧甲板。
薛向腾身落下。
“我叫老齐,是这艘船的船长,阁下怎么称呼?”
老齐的声音很高,穿透性极强。
“叫我好运来。”
“这倒是个好名字,令人耳目一新。”
老齐乐呵呵道。
甲板上也有人高声道,“听了这么久,也就你的名字讨喜,看来这回咱们都要交上好运了。”
前途未卜的行程,一个明显的假名字,但挂上好的兆头,便引发一阵喧腾。
两个时辰内,陆陆续续又有三四十号人登上白骨舟。
老齐点验一番人数后,朗声道,“列位,人齐了。
我不管大家进入妖域乱海的目的是什么,我只说我的规矩。
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
第二,一切行动听指挥。
第三,一切行动听指挥。
大家谨记这三点,否则,出了问题,我不仅不担责,还要杀人。”
说着,他狂暴的气势散开,薛向暗暗心惊。
只看气势,老齐至少有结丹后期的实力。
“这是个强势且经验丰富的船长,无怪敢做这种生意。”
薛向暗暗下了判断。
白骨舟很大,内设了不少房间。
冒险者们各自盘坐一方,基本都散落在甲板上,安静得只听见海浪催舟的声音。
白骨舟遁速很快,一路披荆斩棘,无惧汹涌波涛。
薛向在甲板上坐了会儿,便觉无趣。
他拎着一壶酒,找到了老齐。
“工作时间,我不喝酒,抱歉了,好运先生。”
老齐干脆利落地拒绝。
薛向扔过一个钱袋,老齐眼睛一亮,接在掌中掂了掂,“道友,我可以为你破例,但我只饮一杯酒。”
他当然清楚,薛向来找他喝酒是假,打探情报是真。
这并不鲜见。
薛向又扔过一个钱袋,老齐怔了怔,“阁下,你让我真的很为难,我最多喝一壶。”
嗖,又一个钱袋,落在老齐手中。
“好吧,尊敬的好运来先生,你赢了,你如果愿意,我甚至可以让你操控这艘白骨舟。”
老齐略显激动地收了三个钱袋。
薛向取出界印,化出结界,将两人笼罩。
他并未给老齐倒酒,因为他清楚,即便倒了老齐也不会喝,或者假喝。
因为在这里,显而易见,不会有任何人会去吃陌生人的食物,饮陌生人的酒水。
“我要去往文渊乱海,老齐可有教我?”
对陌生人,薛向反而能大大方方坦白自己目的。
老齐一愣,上下打量起薛向,“好运先生,深藏不露,失敬。
敢打文渊乱海主意的,无不是强者中的强者,我虽看不出好运先生的修为,想来必定令人惊艳。
但恕我直言,这并不是个好的选择。
文渊乱海之凶险,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内里真可谓杀机四伏。
当然,阁下既然敢去,定有倚仗。
我要提醒阁下的是,我这艘船也只会再前行三百里,采撷完朝暮露后,便即返航。
而我停舟的采撷点,距离文渊乱海,还有一千三百里。
这一千三百里,无数岛屿,盘踞无数妖族,一旦暴露,万难有生机。”
薛向点头,“如果布置传送阵,可行性高否?”
薛向赶来,还有一重依仗,便是文墟福地。
只要不禁锢空间传送,若遇危险,可随时往文墟福地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