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点头道:“有劳二娘通传,我即刻便到。”
他走出居住的院落,经过安静的回廊,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去的时光碎片上蜀岗的山风、听泉小筑的茶香、瘦西湖的夜灯、落水时的黑暗、病榻前的眼神、以及那个浅浅的吻和这三天愈发默契和谐的谈话,一切都清淅地烙印在他的心头。
穿过垂花门,薛淮忽地驻足,他的视线投向前方,只见夕阳馀晖笼罩之下,那抹遗世独立的身影站在石桌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姜璃今日再次穿上那身繁复贵重的宫装,金线刺绣在夕阳下流淌着冷冽的光华。
她梳着高髻,发间簪着那支像征身份的九尾凤钗,通身的皇家威仪在暮色中凛然不可侵犯。
那双望向薛淮的丹凤眼中,沉淀着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复杂得如同此刻天际变幻的云霞。
薛淮一步步走过去,及至姜璃面前数步之遥,依礼深深一揖:“下官薛淮,特来拜别殿下,感谢殿下连日来的照拂之恩。”
姜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仿佛要将他的身影刻入眼底。
“免礼。”
姜璃微微抬手,声音清越淡然:“薛淮,我明日便会启程返京,你的伤势并未痊愈,不必特意去送,让章时代劳即可。今日权当作别,如何?”
薛淮看向石桌,只见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并两只白瓷杯盏,心中明白姜璃的用意,于是主动上前执壶斟茶,取一杯递给姜璃,另一杯双手举起,微微垂首道:“薛淮以茶代酒,预祝殿下平安抵京。”
“承你吉言。”
姜璃举杯饮尽。
薛淮亦如此。
姜璃放下杯盏,轻声道:“临别之际,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薛淮点头道:“殿下请说。”
姜璃稍稍沉默,然后无比认真地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可否————抱我一下?”
四下再无旁人,唯有他们彼此。
薛淮看着姜璃那双泛着淡淡忧伤的眼睛,看着她紧抿的唇线,心中并无半分旖旎,反倒多了几分伤感。
对她而言,这个拥抱或许不是情难自禁,更象是同她自己的和解。
暮色四合,晚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袂。
薛淮的眼神几经变幻,最终向前一步,缓缓张开双臂。
这个动作让姜璃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闭上眼向前一步,轻轻地将头靠在薛淮的胸前,双手极其克制地环他的腰侧。
薛淮伸手将她纤细的后背拢住,如同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这个拥抱轻得如同羽毛拂过,两人之间没有耳鬓厮磨,没有紧紧相拥,只有衣衫的轻微摩擦声,和彼此间几乎停滞的呼吸。
短短一息之后,姜璃主动向后撤开一步,浅笑道:“薛淮,京城再见。”
薛淮郑重一礼道:“殿下,珍重。”
姜璃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望着薛淮挺拔的背影一步步离去,最终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二娘。”
姜璃转过身,看向送别薛淮然后折返的苏二娘,平静地说道:“传令下去,收拾行装,明日启程返京。”
“是,殿下。”
苏二娘满怀关切地看着姜璃,虽然她一直认为公主应该和薛淮保持合适的距离,但此刻仍旧有些心疼她。
但她很快就发现姜璃的脸上并无沉郁之色,相反神色矜贵自持,尤如一柄锋芒渐露的名剑。
察觉到苏二娘略显讶异的眼神,姜璃转头看着她,从容道:“二娘,你是不是在好奇我为何没有伤春悲秋?”
苏二娘连忙摇头道:“殿下心志坚韧,怎会自怨自艾?”
“我非坚不可摧之人,不过是心头这点柔软,反增其韧罢了。”
姜璃缓步前行,抬眼看向晚霞尽染的天际,悠然道:“此去千山,纵有风霜如刃,亦难熄心火灼灼。明月在天,清辉遍照征途,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