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璞沉吟道:“元辅之所以同意扩大廷议,是想引得欧阳次辅麾下党羽倾巢而出?”
“也可以说是以退为进,不得已而为之。”
宁珩之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道:“蒋济舟和岳仲明不同,他这些年劳苦功高,总得有一个体面的退场,另外漕运衙门绝对不能落入清流腐儒手中。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馀,口中全是圣贤之言,实则道貌岸然金玉其外。虽说沉瞻星和薛景澈算是例外,但他们分身乏术,馀者皆不足论。”
两位阁老听得心中纳罕,首辅对沉望有这么高的评价不足为奇,毕竟他们确实能感觉到沉望带来的压力,然而薛淮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五品官,值得首辅如此看重?
宁珩之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知道他们仍旧不太重视薛淮,心中不禁叹了一声,但也没有过多纠结于此一薛淮的威胁在于将来,而今最重要的是解决即将到来的麻烦。
他看向段韩二人,继续说道:“欧阳晦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他的人定然会在廷议上鼓噪生事,会对蒋济舟以及漕运一系的官员展开攻讦弹劾,届时你们不必与之争论,只需逼问他们具体可行之策、所需钱粮从何而来、如何确保运河不乱。”
段璞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妙啊,元辅。他们要么哑口无言,暴露其空谈误国,要么提出激进之策,则其祸国殃民之态立显。陛下最看重的是运河的安稳,是京师和九边的粮饷,只要抓住这点,他们越激进便越失圣心!”
韩公宣亦热切地说道:“没错,让他们把那些看似有理实则难行的激进主张都抛出来,届时我等只需点出其疏漏与危害,陛下自然能看清孰是孰非!”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值庐内的氛围愈发热烈,他们对宁珩之愈发敬佩,同时意识到首辅大人这次不光是要保下蒋济舟和漕运衙门,同时是要给欧阳晦挖一个大坑。
利用那位年迈次辅的不甘和怨恨,让他们激进的主张一步步背离天子的期望,从而引发天子对其的厌弃。
一念及此,段璞满怀期待地说道:“若是沉瞻星和清流腐儒也趁势而起,这次说不定能够搂草打兔子,将这两帮人一举拿下!”
“沉望?”
宁珩之却微微摇头,淡然道:“他不会出手的。此人城府深沉如海,素来不见兔子不撒鹰,而且这次我始终觉得,他和薛淮的目的或许没有那么激进。”
韩公宣闻言略显担忧地问道:“元辅,那他会不会提醒欧阳次辅?”
“如果他们都不出手————”
宁珩之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这场廷议不就皆大欢喜?”
段璞和韩公宣一怔,随即恍然大悟。
如果那些人都能够忍耐下去,不对漕运一系穷追猛打,那么宁珩之身为首辅自然就可以按照大事化小的目标平息这场风波。
两人想清楚这里面的弯弯绕,不禁五体投地赞道:“元辅高明!”
乾清宫西暖阁。
大燕天子姜宸斜倚在铺着明黄锦褥的软榻上,面色有些沉郁。
他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那两份奏章和内阁附上的票拟,曾敏垂手侍立一旁,大气不敢出。
“曾敏。”
良久,天子面无表情地说出两个字。
曾敏连忙近前道:“奴婢在。”
天子漠然道:“内阁的票拟,你怎么看?”
曾敏心中一凛,垂首道:“陛下,事关国朝大政,奴婢岂敢置喙?”
“你倒是懂事,只是有些人不懂得体谅朕的难处,非要闹得不好收场。既然如此,朕便给你们添一把火,左右遂了你们的意。”
天子缓缓坐直身体,一字一句道:“传旨,三日后文华殿廷议盐漕之争及妖教案,着在京正四品及以上官员、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悉数与会。朕倒要看看,这漕运的脓疮到底有多深,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是真为社稷着想的!”
“奴婢遵旨!”
曾敏躬身应诺,明明这是盛夏时节,他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猛然窜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