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外。
四名锦衣卫值守于此。
而所守护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那便是陈宝。
其中已经重新变回锦衣卫副使的左子良也在其中。
当然,他并没有把这个事情太过于放在心上。
象往日一样,他坐在那棵树叶已然多数变黄,落洒在树干之下,铺出一片软席的大树之上,腰间的弯月刀也随意的放在一旁,静谧的消耗时间。
亦或者说,消耗生命。
陈宝被流放到这里。
而他们,守着被流放的陈宝。
不亦是一种流放吗?
“那陈宝,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啊。”
“要不要动点刑——”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身后有熟悉的声音。
于是突然起身,绕到树后。
见到他后,两名锦衣卫连忙的低下头:“左大人!”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左子良十分费解道。
两个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后,其中人开口道:“我们刚才在审陈宝—”
话还没说完,左子良便上前,对着两个人的脑袋,一人来了一巴掌,边打边骂:“混帐东西!谁让你们审陈公公了?还有,陈宝是你们能叫的吗!”
锦衣卫的直属领导是皇帝。
但皇帝不可能亲力亲为来命令每一个锦衣卫。
因此,那些大太监便成了锦衣卫的二级领导。
陈宝当了十几年的掌印太监,可以说更是他们这些锦衣卫头上的一片天。
哪怕现在陈公公落魄了,也不是此等锦衣卫小辈能够一口一个陈宝的。
这他妈纯白眼狼啊。
挨打了的两个锦衣卫不敢说话,把头低得更低了。
“陛下并没有跟我说过,此行要来审陈公公。”左子良质问道,“没有我的命令,你们怎么敢去私审的?说!”
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中一名锦衣卫也只能老实交代:“是喜公公跟我们说的,他说陛下将陈宝陈公公流放至此,便是一种惩戒。然后,让我们暗地里审出他和宋时安勾结的证据。“
喜公公—
喜公公如若这样做了,那便是受到了皇帝的旨意。
一时间,左子良有些慌乱起来。但表情,仍然保持着镇定。看着二人,他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喜公公说,此事颇为秘密,左大人乃皇亲,徜若由你执行,怕是牵扯到太多。”那人解释道。
皇帝让喜公公来查陈公公与宋时安的牵连问题。
为何,要派自己这个跟宋时安也有牵连的人来带队?
“不管你们问什么,不可对陈公公上刑,不可不尊重。”左子良回归严肃,道,“多少得有点良心,明白吗?“
“是!”二人一同握拳行礼。
“你们去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乱动。“
“是。”
将两位手下安排好后,踏着有些僵硬的步子,左子良去到了那一间清冷的石头房子。
然后,便见到陈宝坐在一张冰冷的圆石凳子上。
这是标准的审嫌疑人的配置,尤其是对一个老者而言,坐这种小,硬,无后背支撑,并且还设置了一个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尴尬高度,是相当受罪的。”陈公公,让你受苦了,请坐。”
左子良连忙将陈宝扶在了床榻上,并相当气愤的说道:“公公,那些人我已经责备,以后不会这样放肆了。“
可他说完便意识到,这不是标准的审讯套路么。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所以,也没那么有底气了。
可陈公公却笑了,相当随和的说道:“这比起以前那些被我审过的大臣相比,算不得什么。”
“陈公公。”左子良颇为挣扎,但还是强行开口道,“审讯之事,我并不知情。的确是刚才不小心听到他们对话,才发现您有此遭遇的——我,我有愧。“
那天皇帝要砍自己的时候,也是陈公公出来求情。
哪怕他有可能揣测皇帝的意思。
可是,依旧是冒了风险的。
万一皇帝不是那个意思呢?
所以,他是有感恩之心的。
“子良。”看着这个十分矛盾的男,陈公公温和道,“你说的,我都信。”
“那公公,我能怎么帮你?”左子良道。
“你来,便是帮我了。”
陈宝依旧是不紧不慢道。
“可我是陛下派来的——”
左子良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
以陛下的智慧,能猜不到让自己去了之后,他会偏袒陈宝,尽力保护他吗?
为什么,一边让喜公公派人审讯他?
又一边让自己,保护他?
陛下他,可能不是真的要审。
“圣明无过陛下。”陈宝见他意会过来了,提点的说道,“这天下,没有谁能真正瞒过皇帝。也没有谁,能比皇帝还聪明。”
“那喜公公?”
这话没说完,陈宝便压了压手,让其住口。
左子良,全懂了。
这个喜公公,就是皇帝用来杀人的一把刀。
那天盛安砍的人头滚滚,就是他去做的。
这把刀是很锋利,可终究有砍卷了,成为钝刀,被遗弃的那一刻。
他所应运而生的权力,终会失去。
将陈宝送到皇陵,就是保护他。
而保护他的人里,还有一个自己,就是给这道保护再加一把锁。
那自己——
“什么都不要掺和,什么都不要去问,别人要做什么,都让他去做。”陈宝道,“只有这般,你才能过关。“
是的。
该过关的人,并不是陈宝。
他只是传说中,可能跟宋时安有勾结,就凭借那一句话一—你走得很快,稍微慢一些吧。
可现在,是实打实的跟宋时安勾结了。
特意放弃监视任务回国保他。
还有,那一句我敬仰宋时安’,足以让他身首异处。
“那陈公公,在下还有一个问题”左子良十分茫然的问道,“那宋时安,到底会怎么样?”
对此,陈宝没有说话。
缓缓的将手指搭在嘴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左子良没有看懂。
可似乎,又懂了一些。
没有再去追问。
他膝盖慢慢的弯下去,双膝一起跪在地上。对着面前这位落幕后的太监,匍匐下身子,崇敬的叩首。
陈宝,被流放到了守皇陵。
宋时安没有缺席迎接魏忤生凯旋。
吴王终于被册立为太子。
这些消息并不算机密,人尽皆知,所以哪怕是封闭在家哪也不去的司马煜,也能够得知。
春江水暖鸭先知。
而这盛安大势,他先知。
跪坐在地上的他,看着这匣中的一对龟壳。而后,再抬起头望着房梁,仿佛真的在与神明对话一般,十分困惑的求问道:“那日三次占卜问命,不都给我显示的吉兆吗?”
“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我啊,真的能够有活路吗?“
陈宝被流放就意味着,他拒绝了皇帝的命令,当一个刽子手。
而皇帝并非是完全薄情的人,所以姑且是放过了他,让他陪着历代皇帝,那些不会说话的死人,避开这一阵风头。
那么除了他,知道此梦的人还有谁呢?
只剩自己了。
没错,还有宋时安。
可这家伙,明知道有应梦逆臣’这个诅咒,而这时外面又流传着圣君贤臣’这个说法,偏偏还要去顶着大势接六殿下凯旋。
这就是年轻人。
哪怕死,也要争一个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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