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旁观者清。老爷大才,只是人在局中,身不由己。”
“是啊,”赵南星接过赵本宁又递过来的手巾,慢慢地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身不由己:说得真好听。
做成了是真性使然,坏了事就是身不由己。
这些人啊”
赵南星把手巾丢到一边,看着窗外的花园。
“天启七年的春天,终于来到燕南之地。可是圣教理学,依然凛冽刺骨,朝不保夕。
维宁,你说我们能赢吗?”
“老爷,这等大事,不是小的这等卑劣粗鄙之辈能胡言乱语的。”
“你不是局外人吗?旁观者清吗?
说说,以你局外旁观者说说。”
“老爷,你想听实话?”
“废话,老爷我当然想听实话。老爷我这辈子假话空话听了不少,不想再听。当然老爷我这辈子,假话空话也说了不少。
维宁,快说!”
“老爷,小的觉得,你们绝赢不了。”
“这么笃定?”
“对。
从皇上派魏忠贤南下巡长芦、两淮盐政开始,就有了苗头。
等到魏忠贤聚得千万之巨,供皇上编练新军,整饰平辽诸军,展开天启五年冬季攻势,大获全胜后,老爷这边再无一丝胜算。”
“为何?”
赵本宁迟疑不决。
“老爷,小的话不大好听。”
“没事,真话都不好听,但说无妨。”
“老爷,那时皇上有钱又有兵马,你们有什么?
誉满天下的名望声势?
可是嘴巴子能抵得过真刀真枪吗?
世代积蓄的金山银海?
只不过是替皇上代存而已:”
赵南星转头看着赵本宁,一脸然,却透着惊喜。
“果真是旁观者清,老夫都没有你这般清醒。对了,你刚从京师回来,二老爷和大少爷在干什么?”
“在忙着老爷交待的事。”
“真的吗?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祸临头,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二老爷是真心在替办老爷交待的事,大少爷嘛,有点三心二意。”
“一对傻子。”赵南星苦笑了一声,“维宁,帮我把大同的那封信拆开,老爷我有些累了,没力气了。”
“好。”
赵本宁把那封密信拆开,但是信纸没有展开,直接递给了赵南星。
赵南星微颤着手,慢慢展开信纸。
看完后,赵南星一脸的无可奈何。
他抖动着信纸,对赵本宁说:“你看看,看看!
老夫只是叫他们在山西煽风点火,兴风作浪,把晋党的裤帘子掀开,把他们的屁股靛子让皇上看看。
结果呢!
好家伙,直接把一个大粪坑给炸了,现在所有人身上都溅上屎沫子,一个都跑不掉。
罚不责众!
开玩笑呢!
这一条在当今皇上那根本不管用。
你有多少人,他就敢杀多少人!
原本只是把晋党推出来,现在好了,桌面上,案底下,一个都跑不掉了。
你说说,这些废物能办成什么事?
皇上坚毅果敢,关键时刻真敢下手。
再看看他的对手,色厉胆薄,好谋无断;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难怪皇上无往不利,连战连捷!”
赵本宁在一旁说:“老爷,小的在京师听到这么一句话。”
“什么话?”
“兵是将的胆,将是兵的魂。”
赵南星目光一凝,“维宁,你这话哪里听来的?”
“听几位黄圃军校的学员说的。”
“说得好。老夫身为东林党首脑,刚忆自用,狂妄自大,才有今日这下场。
维宁,你这是在点我啊。”
“老爷,小的不敢。小的只是说,皇上随便布一子,就逼得有些人手忙脚乱,把屁股蛋子全露出来:”
赵南星看着赵本宁,眼神发亮。
“你说这事是洪承畴那个福建佬筹划的?他胆子这么大?”
“老爷,不要忘记了,在宣府北边有数万开平都司兵马,还有三伯五都护数万蒙古骑兵。这么多兵马,洪督宪当然胆大了!”
赵南星仰首大笑,“好啊,维宁,你多大了?”
“老爷,小的二十九岁了。”
“二十九岁了。你祖母是老夫的奶娘,你父亲是你祖母第四子,从小给老夫当书童你父亲子嗣艰难,四十岁才有你。
那年老夫奉诏巡按地方,遇到仇家收买盗匪行凶,多亏了你父亲挺身而出,替老夫挡下致命一刀。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维宁,你有秀才功名?”
“是的老爷,小的十七岁那年考中了秀才。”
赵南星闭上眼晴,面露惭愧:“是老夫眈误你了,指使你东奔西走,眈误学业了。要不然以你的天资,举人进士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老爷,别开玩笑了。举人进士对你是轻而易举的事,对我来说却是天堑。”
“说这些没用。维宁,老夫修书一封,你明日就跟着李汝立走。”
“老爷,你要赶小的走?”
赵南星摆了摆手,继续说:“李汝立带你去京师,推荐你入读太学。他这份面子还是有的。
入读太学后,以后前途如何,就全凭你本事了。
这十几年来,你陪着老夫见过成百上千的官员士绅,你知道的机密,比南斗和清衡还要多。
而得老夫教悔最多的,也是你
这些东西,你用心琢磨琢磨,会对你帮助很大的。”
“老爷”
“维宁,你这么聪慧,老夫这样做的用意,你难道不知道吗?”
赵本宁跪倒在地,对着赵南星磕了三个头:“老爷,赵本宁在此对天发誓,以后有能力,定要保赵家子嗣周全,如有违誓,天打五雷轰,断子绝孙!
赵南星躺在靠椅上,勉强笑了笑,挥了挥手:“去吧,早点撇清关系,对你多份安全。”
宣府镇巡抚大堂上,洪承畴坐在正中,卢象升坐在旁边,堂下跪着马维臣、谢季阙等宣府一干文武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