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嘴角抽动了一下:“您……觉得幅度太高了?”
“不是太高。”亚瑟摇了摇头,义正严辞道:“是太低了!”
朗沃斯愣了一下,甚至没来得及把酒杯放回茶几。
“你说,詹姆斯。”亚瑟继续开口道:“在伦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生活,一个主编,就算工资涨了25%,那又能怎么么样?还不是每天要喝便宜的茶叶,连几个仆人和马夫都雇不起?别说是主编了,就连我,有时候都觉得手头捉襟见肘呢。”
朗沃斯嘴角微微抽动,他实在不明白这位家资超过十万镑的舰队街富翁突然和他哭穷到底是什么么意思。
“所以我在董事会会议上,当场就拍了桌子。”亚瑟说着,抬手敲了敲面前的茶几:“我说,光是加薪怎么么够?一个真正值得被信赖的企业,应该为自己的员工准备更多。”
“因此!”亚瑟打开抽屉,把那份调薪计划摆在了桌面上:“今年年底,除了全体调薪之外,董事会还将拨出一笔专项年金补贴,面向包括你在内的所有核心中层发放。至于具体金额嘛……”
亚瑟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具体数额不方便透露,但我觉得,你今天下午应该可以提前去诺丁山那边看看房子了。”
朗沃斯终于反应过来,他激动地连连点头:“爵士,您太……我……说实话,我从没想过……我能……”
亚瑟闻言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在宽敞的办公室回荡开来。
他拍了拍朗沃斯的肩膀:“詹姆斯,记得要一直保持这股劲头,踏踏实实做事,守住《经济学人》这些年来的好传统。你放心,只要不出乱子,坚持好新闻自由,这份年金只是开始。”
朗沃斯脸上激动地,脸颊红的发烫,看起来就像是喝了一桶朗姆酒似的。
他连连点头道:“爵士,您放心!只要我还在舰队街一天,《经济学人》的专栏绝不会滑向哗众取宠的深渊。”
“当然,我相信你的能力和水平。”亚瑟靠回沙发,看起来像是准备结束这场谈话,但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么似的,微笑着看向朗沃斯:“不过,你也别把所有时间都放在工作上。做人呢,还是得留点心思在生活上。听说你最近准备结婚了?未婚妻是巴林银行某位经理的女儿?”
朗沃斯闻言笑的应道:“是的,巴林银行布莱克先生的女儿,艾琳娜。我们打算在明年春天办婚礼,到时候还得请您赏光。”
“喔,原来是布莱克先生。”亚瑟笑着点头道:“弗朗西斯·巴林爵士和我提过他,才学深厚业务娴熟,是一位在金融城备受认可的老绅士。虽然我没见过艾琳娜,但布莱克先生的女儿,想想也知道肯定是位端庄大方的姑娘。”
说着,亚瑟又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那你们平时都喜欢做什么么?她喜欢音乐吗?”
“非常喜欢!她收藏了许多钢琴名家的唱片,有萧邦的,有您的,还有孟德尔颂和莫谢莱斯的,不过她最崇拜的还是李斯特。”朗沃斯人逢喜事精神爽,在亚瑟面前几乎毫不设防:“她之前一直想去巴黎听李斯特的音乐会。我们原本打算等来年新婚旅行时顺便去一趟,但没想到这次李斯特居然来了伦敦,而且还要在白金汉宫演出,她前两天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
“是嘛?”亚瑟笑得极其温和:“我记得,李斯特好像还要顺带在伦敦办几场公开独奏会吧?”
“没错,我听说了之后,立刻就托人买了票。我们挑的是的科文特花园剧院那场,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到了两张票。”朗沃斯笑着摇了摇头,脸上洋溢着向未婚妻兑现诺言的满足:“艾琳娜说,这简直像是上天送来的订婚礼物。”
亚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抿了一口波尔多,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地问:“你觉得……李斯特,怎么么样?”
朗沃斯几乎脱口而出:“天才中的天才。台风独特,音色奔放,简直像……像是在用钢琴造梦一样。”
“造梦?”亚瑟似笑非笑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嗯,是挺会造梦的。”
他把酒杯放下,靠在沙发椅背上:“前几天我刚在朋友那儿翻到一本书,是法国的巴尔扎克写的,叫《贝雅特丽丝》。你听说过吗?”
“《贝雅特丽丝》?”朗沃斯回忆了一下:“我记得我们代理出版的巴尔扎克作品,好像没有这本吧?”
“是没有,不过马上就会有了。”亚瑟若无其事地应道:“卡特先生前阵子亲自去巴黎找巴尔扎克谈下来的,连稿酬都敲定了。条件不低,听说他要按段落计算稿酬,足见此人对自己的文笔和故事多有信心。”
朗沃斯笑了:“巴尔扎克嘛,我先前听仲马先生说过,那确实是个狂妄的家伙。”
“这倒也是。”亚瑟笑意未减:“不过巴尔扎克是什么么人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他笔下那些人。我听说,在巴尔扎克出版《贝雅特丽丝》之前,他的朋友乔治·桑曾经建议他把这本书命名为《苦役犯,或被迫的爱情》。”
朗沃斯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是吗?这故事听起来有点意思,面是讲什么么的?苦役犯?和《基督山伯爵》一样?”
亚瑟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基督山伯爵》那宏大,就和大部分法国一样,是关于贵族音乐家三角恋和偷情的。”
朗沃斯闻言大笑着回道:“听起来这本书会在伦敦卖的不错,毕竟伦敦的读者也吃这一套。”
“当然,我也是这想的。”亚瑟端起酒杯和朗沃斯碰了一下:“尤其是考虑到,这本书存在影射李斯特私生活的情况。”
朗沃斯差点被酒水呛到:“影射……爵士,您是说……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吗?”
“谁?”亚瑟装作疑惑地抬了下眉,“巴尔扎克?还是李斯特?”
“李斯特。”
亚瑟耸了耸肩:“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在乎。你想啊,一个终日沉浸在乐谱和贵妇香水的钢琴家,他会去认真读完一本描写他混乱私生活的?而且他还要读法语原文理解暗喻分析结构?他哪有那闲工夫。”
“说得也是……”朗沃斯笑了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大概只读评论,尤其是写他超凡魅力的那种。”
“正因如此。”亚瑟慢条斯理地抽了一口烟斗,目光在烟雾后若隐若现:“我们才有责任为公众提供一种更……中立理性和结构化的解读。”
朗沃斯闻言,挂在嘴角的笑意微微顿了一下。
“比如?”
“比如在下一期的《英国佬》上,做一个小型专栏,介绍《贝雅特丽丝》即将面世的消息。”亚瑟语气轻快,听起来就像是在聊什么么开心事似的:“顺便呢,摘录几句台词,找几个评论家配上几段解析,像是什么么展现了一位艺术家的多情与懦弱一位贵妇人的傲慢与自毁,被巴黎最负盛名的家写进作品,又被伦敦最讲品味的文学杂志当作文化现象分析一番,这可比他在白金汉宫登台演奏还体面还有成就。试问,哪位音乐家有这种李斯特这种待遇?詹姆斯,你觉得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