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得人运
洞府大门紧闭。
厚重的青玉门扉流淌着内敛的灵光,隔绝出门内、门外两个世界。
洞府前是一小片由整块山岩削成的平台,光滑平整。
夜已深了。
清冷的月光映照下来,将这片石台照出青幽幽的光泽,如同凝固的寒潭。
石台边缘,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风鸣如咽。
陈三站在石台中央,他不敢距离洞府大门太近,担心惹洞府主人不快。
月光下,他宛若置身寒潭。
此时此刻,他精瘦的身躯绷得笔直,却又习惯性地微躬着背,头颅低垂,像一尊凝固在阴影里的石雕。
回报的飞信已经穿透门户,消失无踪。陈三也不知道洞府内,有没有修士接收到他的信。
夜风带着山巅的寒意,从断崖下盘旋而上,呜呜咽咽,吹得他裸露的脖颈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寒意钻进骨头缝里,但他浑然不觉。
每一次风声稍歇,他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内可能传出的任何一丝声响脚步声、清咳,甚至是灵气流转的细微嗡鸣。
然而,他获得的,只是更深的寂静。
眼前的洞府门户,像一张冷漠的巨口,吞噬了他所有的期盼。
“那就等到天亮,以示诚意罢。”他中一叹,手脚逐渐冰凉,目光不再紧盯着门户,而是逐渐游离。
在洞府旁的崖壁,他看到石缝里挤着一从极其顽强的藤蔓。
深褐色的根茎粗砺扭曲,紧紧扒着岩石缝隙里那点可怜的湿泥。而大部分藤蔓都被一块突出的、棱角狰狞的巨大山石死死地压在下面,只能艰难地从石缝边缘和底部,挤出几根细弱的藤条,扭曲着向上探寻。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恰好照亮了一根藤条尖端。藤尖上顶着两片新嫩的叶子,尚末完全舒展,在月光下透着一股近乎卑微的生机。
陈三的目光逐渐凝固在这两片青叶上,脑海中浮现出过去的技艺。
矿洞中,他年幼卑微的身躯,像是老鼠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
只有头顶的洞,照下一道阳光。
陈三并非生于修真世家,甚至不是普通民户。他是一个矿奴的私生子,从小就生活在灵石矿坑里。
矿洞里老矿工们为了能在恶劣环境下多活几天,偷学了许多残缺不全的粗浅吐纳法和一些增强力气、耐痛的土法门。
陈三像一块干涸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这些“垃圾”而偷偷成长。
残酷的生存环境,让他从小就对周遭的变化能敏锐感知,能将身边一切的资源利用到认知中的极致,并且能为一块蕴含微弱灵气的矿石渣而绞尽脑汁,乃至拼命!
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手指着洒下阳光的洞口:“小崽子,你命不好,是我的崽。我是矿奴,你也是矿奴。“
“我是下品灵根,你也是下品。“
“呵呵,没用的。我们的一生,即便是就只是个炼气期。撑死了,也只能是位筑基。”
“看到那株藤蔓了吗?”
“学它!”
“单靠我们自己,只可能是修士当中的最底层。但若是能攀附上某个势力,某个组织,我们就能登上此生都不可能的高度。“
“就像那个肥痴监工,本身修为根本不足,却是张管事的远房亲戚。所以,他就能成为监工!”
“听到了嘛,小崽子!”
陈三咬牙,通红的眼眸盯着那株深绿的藤蔓,压低声音嘶吼道:“听到了,老爹!”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无数修,有高层,自然就有中层、底层。
陈三没有天资,修行的天赋差到垫底,更没有什么修行的资源。
他就像是藤蔓,像是叶子,拼尽全力的向上伸长,向着高高在上的崖壁伸展。
但崖壁太高,太陡,太生硬。藤尖徒劳地触碰着,如同朝圣者伸出颤抖的手指,却永远无法真正攀附上去。
陈三不是没有尝试过攀附强者。
他曾将精心绘制的藏宝图,进献给赵管事。赵管事将藏宝图丢到地上,用靴底重重碾过。刺耳的嘲讽声和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像无数根针扎在陈三的耳膜上。
他也曾制作机关飞鸟,可做夜间视察。献给城卫军的王队长,以作晋身之资。结果那具机关飞鸟被当做罪证,王队长利用它,诬陷陈三是某个大案的凶手。囚牢的恶臭,鞭笞的剧痛,然后他被屈打成招。
他有过运气,恰好救下一位家族的少爷。最终,他捧着一袋轻飘飘的下品灵石,站在大家气派的朱红大门外,门内隐约传来林少爷嫌恶的声音:“真是晦气”管家那看向陈三的眼神,冰冷,充满施舍的意味,如同在看街边乞食的野狗。
他还在拍卖会上不惜几乎全部身家,高价买下宝物,当众献给一位公子。公子用折扇轻轻拨开他奉上的法器,如同拨开一只嗡嗡叫的苍蝇。他居高临下地望着陈三,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你是什么东西?也配向我献礼?可惜这宝物,过了你的手,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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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的羞辱让陈三的记忆带着灼痛。
但灼痛再是强烈,也抵不过他的攀附的心意。
“单凭自己,耗尽一生,也不过是在那肮脏泥泞的底层缝隙里,扭曲着,挣扎着,长出几片微不足道的叶子。”
“随时可能被一块更大的石头彻底压垮,或者被一只无意的脚掌碾碎。”
“单靠我自己是绝对不成的,但并非没有其他希望!”
“我本来就是一棵杂草。卑微的藤蔓只有攀附高山,才能伸展到某个高度,接触到更多的阳光,看到更多的风景。“
“他们看不上我,只是因我没有多少价值。谁会又招揽一位下品灵根,没有任何潜力的杂草藤蔓,作为下属呢?“
“我该如何让自己变得更有价值?”
“或许扎根底层,既是我的弱项,也是我的长处——”
名为陈三的藤蔓,从童年的矿洞中,阳光下,逐渐长到了这里,青石洞府旁的巨石夹缝里,月夜清辉笼罩之下,叶片在夜风中颤颤巍巍。
这一次攀附,又会是什么结果呢?
这扇门后的人,会是下一个赵管事,下一个王队长吗?拍卖场中那位公子的折扇,会不会再次将自己拨开?
而同时,期待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微弱而顽强的跳跃。
万一呢?万一这次不一样呢?
万一这漱石洞府的主人,真的需要一个机敏的耳目,一个在阴影里走动的帮手呢?
担忧、期待、紧张又带着些许的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缠绕着陈三的心脏,越收越紧。
夜风呜咽中,他身心紧绷,不断积累凉意。
寂静,依旧是无边的寂静。
青玉大门纹丝不动,如同万载玄冰。
陈三又下意识地看向石缝里那棵凡俗的藤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注定的,在风中破碎的结局。
而就在这时,洞府大门内侧,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玉石摩擦的“咔哒”声。
陈三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肌肉绷紧,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户逐渐打开了一丝缝隙。
然后,在陈三紧紧的注视下,这条缝隙逐渐增大,扩现出一位修行老者的身影。
“陈三拜见前辈。”陈三立即行礼。
厨老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微微点头:“公子有召,随我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