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0章命术
铁术骨当著墨画的面,扎了一只刍狗。
他用的是一种,祭祀用的名贵的人衣草,草叶青翠,微微带金,草形如衣,恍如一个衣著光鲜,「披金戴玉」的人。
铁术骨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将此草切割成了细微的草丝,然后以一种极其传统古拙的编织手法,将纤细入微的草丝,一根根编了起来。
整个过程,看似简单,但每一根草丝,编到什么位置,就必须要停下。
编到什么地方,要衔接另一根草丝。
不同的草丝之间,以什么顺序,按什么方向,打什么样的结,如何编织在一起……一丁点都不能错。
所有的草丝,看著都是一模一样的。
但在铁术骨手里,所有又都是不一样的。每一根相似的草丝,都有完全不同的位置和用途。
大道至简,但又复杂至极。
就这样,金丹境的铁术骨,或者说——术骨先祖,花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编织出一只,看起来简简单单,的「刍狗」。
但这只简单的刍狗内部,却包含了成千上万,以人衣草丝,汇成的线条。
铁术骨将这只刍狗,献给了墨画。
墨画取过,端详了片刻,而后放在了桌上。
之后他也开始按照铁术骨的样子,取人衣草,抽取草丝,一根接一根地编制。
他是阵师,天天画阵法,因此白皙修长的手指,异常柔韧灵活,编起刍狗来,也是得心应手。
一根根草丝,被墨画的手指捻著,缠在了一起。
一开始墨画速度还很慢,编得也很仔细。可渐渐地,当他熟悉了编织的手法后,编得就越来越快。
他的眼眸中,天机衍算流转,在「复刻」著适才,铁术骨编制的手法。
同时,一缕暗沉的灰色涌动,天机诡算也在分线并行,重构著刍狗的编织流程。
墨画的手,越来越快,几乎快出了残影。
而在他的手中,一只刍狗,也在以极其迅捷,且井然有序的速度,一点点构建出形状……
铁术骨神情愕然,一时连呼吸都忘了。
直到墨画,将一只完整的刍狗编完,也只用了一个多时辰。
铁术看著两只几乎一模一样的刍狗,愣了半晌,苦笑著摇头叹道:
「老朽……学了大半辈子,竟不如神祝大人这片刻的参悟,当真是惭愧……」
墨画神情平静。
天机衍算加上天机诡算,神识道化,再加上他现在纯粹的神性,学这点基本的「术」层面的技巧,并不算难。
墨画问道:「然后呢?」
铁术骨摇了摇头,「没有了。这就是全部了。」
墨画目光微沉。
铁术骨道:「老朽所会的,只有刍狗的编织法,编出的这种刍狗,是用来祭祀天地的,至于有没有其他因果之用,老朽没参悟过先人的传承,因此并不知晓。」
墨画沉吟片刻,又问:「你用来编刍狗的草,是叫人衣草?」
「是,」铁术骨道,「这草披著人衣,织成刍狗,便可替人去当祭品。当然也有另一种说法……」
铁术骨目光微凝,缓缓道:「人,也不过是披著人皮的『刍狗』罢了。」
人……也不过是披著人皮的刍狗……
墨画心头一颤。
他沉默片刻,便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铁术骨欲言又止,但见墨画神情冰冷,也不敢问太多,只拱手道:
「老朽告退,神祝大人若有差遣,老朽义不容辞。」
铁术骨离去了。
墨画则看著桌上的两枚刍狗,怔忡出神。
思索片刻后,墨画又将屠先生给他的那只刍狗取了出来,互相比较了一下,发现这几只刍狗,模样上倒是大差不差。
但术骨先祖和自己编出的这两只刍狗,明显与屠先生给自己的那只,蕴含命术奥秘的「刍狗」,要单薄许多。
并没有那种,岁月的沧桑感,还有因果的厚重感。
这说明,刍狗的编织法,或许是对的,但这种编织法之中,还缺乏了某些,更深奥的因果塑造法门。
而这种因果法门,才是这只刍狗的核心,也是因果转嫁的关键。
「因果转嫁……」
墨画眉头微皱,而后又在脑海中,复现著刍狗的编织之法。
他一遍一遍地回想,想看看这里面,到底有没有藏著其他,不为人知的端倪。
正著想了近百遍,墨画又倒著在脑海中回放。
这么想著想著,墨画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潜意识中,自己好像见过类似的事……
墨画凝神思索,忽而瞳孔一缩。
正著编织,是在「塑造」刍狗的「血肉」。
反著拆解,是在「解剖」刍狗的「根骨」。
刍狗的血肉,根骨,全部都是由人衣草丝模拟而成的。
这似乎也是一种「造物」,只不过,不同于阵法造物,更像是一种因果造物。
以草木为媒介,赋予其某种「因果」上的生命。
而这个逆向「解剖」刍狗根骨的过程,墨画也十分熟悉。
因为他在自己体内,刻十二经饕餮骨骸阵的时候,也剖开了自己的血肉和根骨。
这种相似,应该不会是巧合……
「因果转嫁……既然转嫁,那说明……」
墨画目光一凝,当即动手,将自己适才编织好的刍狗,又反向地「解剖」开来了。
解剖开之后,刍狗内部,一些特殊的草丝结点,便纤毫毕现。
墨画编的时候,是遵循术骨先祖的手法,照葫芦画瓢,没想那么多,但现在一解剖开,这才发现,刍狗内部这些的「结点」,都是有特殊意义的。
这些细密的「结点」,其实都是穴位,串连起来便是一副完整的,十二正经的脉络。
这是人的脉络。
也就是说,刍狗的内部,编入了人的十二正经。
所以,在大荒的祭祀习俗中,刍狗才能代替「人」,而人在某种意义上,也就是「刍狗」。
墨画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既觉得震撼,又有一丝豁然开朗。
他只觉得,自己在大荒所看到的种种景象,所学到的种种传承:
饕餮,阵法,骨刻,十二经,刍狗,神道祭祀,因果,生命,命术……
这些错综复杂的修道法门之间,似乎全都有著千丝万缕的关联,甚至有一点像是……一脉相承。
「饕餮与饥灾有关,与法则有关,与阵法有关,与人的十二经灵骸有关……」
「而人的十二经,又与刍狗有关,与因果有关,与命术有关……」
大道万象森罗,墨画一时也心绪纷呈,脑袋里乱糟糟的,数不清的因果细节,在互相联系,纠缠在一起。
墨画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领悟到什么了。
可那些领悟,却全都纠缠在他的脑海中,混沌一片,让他根本理不出一个清晰的逻辑来。
眼看著思绪越来越乱,神念矛盾,识海也传来痛苦,墨画知道自己有些「不自量力」了,便只能暂时平抑住心神,不再过深地去考虑这些复杂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