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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飞的欢迎晚宴自然是宾主尽欢。
来客懂得分寸,主人热情好客,既没有醉倒的,也没有逃跑的。
在程开元等人的坚持下,李学武一行人还是回到了机械厂招待所。
机械厂全称为红星钢铁集团奉城机械制造厂,就是原来的奉城第一机械制造厂。
有见识过这个年代东北工业企业的人都应该知道,先不论生产能力,只看占地面积当属全国领先。
要说学毛子的那一套,东北的工业企业特别像那位老师,以致于东北工业企业生产的很多产品将傻大黑粗体现的淋漓尽致,甚至让南方人分辨不出手里的东西是毛子货还是东北货。
结实、抗糟、用料狠是东北货的特点,就像这片土地的工人,再看工厂也是如此。
在辽东工业的支持下,红星钢铁集团于前年完成了对奉城一机厂的全面收购和改造。
最为当时津津乐道的便是红星钢铁集团的管理模式。
稳、准、狠,原工厂主要领导一个不要,混吃等死的通通卡掉,滥竽充数的尽数送走。
接收前就开大会,提前通知要进行审计工作,让一大批心里有鬼的人自动调离,
就是这般动作之下,集团依旧坚决地执行了审计工作。
结果心怀侥幸之人直接被移交给了刚刚成立的纪监组,杀鸡儆猴正愁手里没有鸡呢。
奉城一机厂原来的风气如何李学武不知道,但看现在井井有条的生产秩序,严肃认真的企业管理,以及不断在数控机床领域探索创新的劲头就能知道,今天的机械厂绝对不是过去的一机厂。
“最大的变化不是人,而是组织纪律。”
奉城机械厂副厂长张立仙在送李学武等人上楼的时候解释道:“我们接收机械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读集团有关于生产生活方面的纪律要求。”
“《安全生产条例》、《集团十大禁令》、《安全生产标准化》、《应急管理条例》等等,通通做了学习。”
他指了指脚下讲道:“现在的秩序与安宁都是经过严肃纪律洗礼后的成果,有了稳定的秩序以后我们才开始发展。”
“去年上半年景副主任还在办公会议上提到过,她说奉城机械厂的发展数据不太好看。”
高雅琴看向李学武讲道:“当时讲的应该就是同比了。”
“我有印象,那个时候我还没到辽东工作。”
李学武点点头,道:“景副主任是看数据说话的,她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数据骗不了人。”
“呵呵呵——”高雅琴同程开元见他如此说均是轻笑出声。
张立仙没懂两位领导笑什么,景副主任喜欢讲这句话他也知道,难道有什么好笑的吗?
李学武看出了他的困惑,没理会高雅琴两人的笑,转头看向他讲道:“我就不认同这句话。”
“数据不会骗人吗?”
他抬了抬眉毛强调道:“数据是冰冷的,没有感情的,何来欺骗一说,它代表不了全部。”
“当然,企业管理是要看数据,是要以数据来评估和衡量工作量和成绩,但不绝对。”
李学武走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站住脚步,对张立仙讲道:“因地制宜,因实而异,不能用数据和指标来衡量管理质量。”
他点了点对方,道:“这就是我来辽东工作后一直没有用任务指标和数据卡你们的原因。”
“谢谢秘书长的理解和支持,我们一定会对得起您的这份信任和理解。”
张立仙有些感动地讲道:“从去年开始,我们已经实现了生产指标的快速增进,其他各项工作完成量也在集团排前列。”
“大音希声,大巧不工。”
李学武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转头看向高雅琴同程开元问道:“还到我房间坐一会不?”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程开元看了看手上的时间,对张立仙讲道:“立仙同志就送到这里吧,早点回去休息。”
“那就请三位领导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服务员说。”张立仙很是客气地介绍道:“我们这里也是学集团的服务标准,24小时都有人值班。”
“好,今天辛苦你了。”
程开元第一个伸出手同他握了握,笑着转身回了房间。
高雅琴没说什么,同他握手过后也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张立仙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离开,这才转头对李学武讲道:“那,秘书长您也早点休息。”
“回去吧,辛苦一天了。”
李学武同他握了握手,见他离开后这才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前面提到了这里不是集团建设的产业,属于收购后接收的。
如果是集团的产业,招待所的规格和环境绝对不可能这么好,标准也不可能这么高。
刚刚张立仙提到了,这里的服务标准是对准了集团招待所。
他说的没错,李学武住进来以后便感受到了熟悉的氛围。
但有所不同的是这里的硬件设施,看陶瓷马桶和纯铜水龙头就能知道这里以前的金碧辉煌。
奉城一机厂的这处招待所也不一定是自己建的,很大可能是接收自原奉城的某个大型企业。
这座城市最不缺的便是豪华建筑,从这个世纪初东北就是东北亚的重要工业和经济城市。
咚咚——
敲门声响起,李学武在悬挂的毛巾上擦了擦手,这才走出卫生间打开了厚重的实木房门。
“就你们俩来的吗?”
看着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神情紧张的赵德柱和周常利,李学武只打量了他们一眼,便转回身往里走,“进来吧,随便坐。”
赵老四同周常利对视了一眼,没能从李学武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心里的不安愈加强烈。
是周常利捅咕了赵老四一下,示意他先进屋。
赵老四气得直翻白眼,都到鬼门关了,还在乎谁先死?
果然是江湖兄弟,愿意为你两肋插刀,也愿意插你肋两刀。
不亏两人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歃血为盟,称兄道弟。
今日有难,果然应了那句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好吧,要死一起死。
哪里敢让李学武久等,门前两人只踌躇了一阵,便前后进了房门,像是奔赴刑场一般索然。
“怎么?想站着说话?”
李学武已经坐在了沙发上,叠着右腿打量着进屋的两人。
噗通——
一个没想到,先走进来的赵老四在他话讲完后便跪下了。
而站在他身边的周常利还没反应过来,好似惊吓过度的猪。
真特么是亲亲盟兄弟啊,你要有这一出儿就不能给我点提示?你倒是跪下了,我怎么办?
就在李学武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犹自犹豫自己膝盖到底硬不硬的周常利已经没得选了。
噗通——
他很规矩和自觉地跪在了与赵老四一平齐的位置。
江湖规矩,有难同当。
你要问是不是还缺了一句“有福同享”?
要问出这一句,你一定不是江湖人,也一定没混过江湖。
有难同当是现实,有福同享是目标,你能把目标当现实吗?
至于说为什么一进门赵老四就选择跪下,他有自己的见解。
京城顽主圈子里人称赵四爷的他早就将江湖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打打杀杀,什么人情世故,全都是为了功名利禄。
谁能给他功名利禄,他就为谁打打杀杀,听谁讲人情世故。
赵氏一门三兄弟,赵老四、赵老五、赵老六都吃李学武赏的饭,拿养家糊口的卖命钱,现在东家问了“难道要站着说?”,意思不就是让他们跪着说嘛。
虽然他没上过几年学,但他会做阅读理解题,否则也不会凭借泥腿子出身走上“仕途”。
瞧不起谁呢,地上跪着的赵四爷可是京城顽主圈子里响当当的大佬,曾是京城最神秘俱乐部的保卫科负责人,也是如今奉城三教九流世界里的最强新人王。
看看赵四爷的一身行头,黑皮鞋、黑西裤,牛皮腰带束缚不了四爷的尊贵,但能束缚他身上的白衬衫,再搭配三七分的雷劈发型,走到哪不得当干部看?
就说两人刚刚乘车来机械厂招待所的时候,门口的保卫都搞不清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看他们的工作证更是吓人。
一个是东风船务的人事经理,一个是津门顺风商贸的分公司副总经理,搞的查看他们证件的保卫都在犹豫要不要敬礼。
赵老四在俱乐部工作了三年,也跟他老师学习了三年。
他拜的那位师父没什么传奇的往事,有的只是几十年如一日在高门大户里当管家的经历。
就这一点经历便让赵老四成为了俱乐部里最讲规矩的年轻人。
李学武喜欢讲规矩的年轻人,所以给了他更好的机遇。
他在俱乐部这三年没干别的事,只做会员的接待工作。
俱乐部的会员都是什么身份?即便没人教他什么,可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他身上也渐渐地有了那股子气质。
还别说,就这身行头往那一站,你真看不出他是什么级别。
等再看他身边跪着的周常利,这小子就有点“务实”了。
奉城九月天,上身是轻薄皮夹克内穿海魂衫,下身是京城顽主界最流行的扎脚训练裤,脚上是一双卫三团内部款训练胶鞋。
要不怎么说刚刚在楼下门口的保卫看了他们的证件会犹豫呢。
只赵老四一个人来,或许那保卫已经敬礼了。
但加上如此穿着的周常利,保卫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周常利并不觉得自己穿的有什么不对,同行而来的赵老四穿得再对也不耽误在这一起下跪。
“这里的地毯很软是吧?”
李学武歪着脑袋打量着两人讲道:“还是觉得这样说话更舒服。”
“李哥,我们犯错了”
还是赵老四开的口,让周常利解释,兄弟俩今天真有可能一起死。
“嗯,说说看。”李学武微微皱起眉头,点头讲道:“我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哥,席永忠绝对不可能背叛咱们,一定是出事了。”
赵老四进屋的第一句话是承认错误,表达态度。第二句话并没有为自己两人辩解,而是强调了席永忠绝对不会背叛组织。
不论李学武怎么看他们俩在奉城的工作和错误,只这样讲话便也就给了他们解释的机会。
李学武依旧是没有说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周常利看了身边的赵老四一眼,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手边是赵老四的手在颤抖,这是怕了?
废话,在俱乐部工作三年,赵老四从未见过有如此认真表情的李学武,这代表了什么他无从得知,因为他真的没见过。
甚至当初去他办公室汇报那些顽主情况时都没有这般紧张。
“9月10号的晚上,席永忠跟我说第二天要去市场转转。”
赵老四明显读懂了李学武的眼神示意,便开始做了介绍。
“我和常利分工明确,我负责拓展业务,他负责服务。”
他跪的笔直,手虽然颤抖着,可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席永忠跟着我们来奉城以后先是跟着我跑了一段时间的机关单位,后来又帮常利协调调运货物和物资……”
“奉城回收站的账目归谁管?”李学武突然打断了他的介绍,问道:“席永忠管理吗?”
“不是,是周姐安排的人。”
赵老四已经听懂了这个问题背后的逻辑,周常利都看见他脑门上的汗了。
“不止是奉城回收站,周姐自担任东北地区负责人以后,所有地区的账目管理都由她委派的人来管理和收取。”
他解释道:“我们只负责登记进销存账本,保存出入库进货单据,每周都会有会计来统计账目,带走数据单。”
“席永忠虽然也学过会计,此前也帮我们做过账本,但他不是管账的。”
为什么要解释的这么清楚,因为这个问题太敏感了,一旦确定席永忠是管账的会计,那他的失踪就有理由了。
无论是他们出了问题,还是席永忠本身出了问题,他们都难辞其咎。
所以要讲清楚问题的关键,不能让李学武认为他们有贰心了。
“我们知道周姐安排席永忠来奉城的意思,可我们从来没针对过他。”
周常利有些着急了,挺着身子看向李学武解释道:“我们更不会害他。”
“常利!我来说——”
赵老四急声打断了抢话的周常利,手里更是扒拉了他一下,示意他闭嘴。
赵德柱就比周常利更聪明吗?
或者说赵德柱就比周常利更得李学武的信任吗?
赵德柱自己都不相信。
因为周常利比他跟李学武的时间更早,还有师门前辈在这个系统内。
赵老四能得李学武的赏识靠的是懂规矩,周常利能得李学武重用是因为他敢闯敢杀,有一股子魄力。
两人相识于幼年,现在更是并肩战斗的盟兄弟,不用拿这些来比较。
不让周常利说话,是因为赵老四知道自己的兄弟是急脾气。
跟外人可以这样,但在李学武这里不可能,他们不是来解释过错的,而是来汇报情况的。
有些事情不用解释的太清楚,这样反倒让他们的境地更加的危险。
李学武扫了周常利一眼,却没有搭理他,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赵老四。
“我敢说席永忠不可能背叛是因为他走的时候穿的是寻常衣服。”
赵老四将随身带来的帆布书包摆在了地上,掏出里面的东西解释道:“这是我们为了寻找他才翻开的他的包。”
他示意了手里的钱票和红布口袋解释道:“这里有他积攒了的工资,我们算过,几乎是他的所有积蓄了。”
“还有这个桃木小斧子,据说是他爹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一直藏在身上。”
李学武听了他的解释,伸手将这些东西接了过来。
钱票并没有多少,十三太保真正拿工资也就是这两年的事。
在回收站没出来做事前,他们要参与劳动的前提下只能每个月拿十块钱。
这十块钱是给他们的生活费,不包括饭钱,是用作购买鞋衣、洗澡、理发等等。
不要觉得他们在回收站吃饭不花钱,这十块钱就很多了。
在城市生活,尤其是京城,一个半大小子的开销远远不是寻常能想象的。
尤其是他们白天要蹬车子收废品,晚上熬夜读书学习。
费衣、费鞋、费文具。
席永忠是最早出来做事的那一批,手里能攒下三百多元已经是节俭了。
就像赵老四说的那样,如果他另有所图,一定不会丢下这笔钱不管。
无论对方给了他多少钱诱惑他,他都不会舍下自己多年的积攒。
除了三百多元的钱票,红布包里果然如赵老四所说,是一把暗红色桃木小斧子。
说是小斧子,只是形似,且真的很小,是小孩子戴在身上辟邪的那种。
李学武小时候都有戴过这种,不过是棒槌的形象,更加的精致而已。
为什么席永忠不把这珍贵的父母遗物戴在身上,而是用红布包裹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把小斧子裂开了,就要破碎成两截的样子。
“这不是我们弄的,发现它的时候就是这样,要不然他也不会用红布包裹了。”
赵老四解释道:“我们住在一起,他的东西我们不会碰,更不会问。”
李学武放下手里的东西,看着他问道:“席永忠是怎么失踪的?”
没带走钱票和遗物只能说明席永忠不是有目的地失踪,但眼前这两人还抛不开嫌疑。
赵老四也明显知道这一点,所以很是认真地讲道:“9月11号,早晨我们在摊子上吃了油条和豆浆,他便自己离开了。”
“因为前一天晚上他跟我们说了要出去转转,我们也没在意。”
他介绍道:“是晚上收工了,我们见他还没回来,便出来找他吃饭。”
“市场是下午六点散场,他没理由不回家,黑市得在凌晨开场,他更没有理由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