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远从桌案后起身,在沈野右手边跪伏于地:「谢陛下圣恩!」
「第一甲第三名,太原贡士,胡天一……」
状元,榜眼,探花。
最动人心魄的唱名已经结束,至此之后的唱名便不再那么吸引人了。世人只会记得,他们都是嘉宁三十二年进士,不会记得他们在这场殿试里的名次。
名次念完,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鸿胪寺卿高声念道:「尔诸生今日擢进士第,立于这皇极殿前,便已是我大宁之股肱,朕之门生。然,功名者,非尔等身家之荣显,乃万钧之国责。翰林者,当涵养德才,以备顾问。科道者,当风闻奏事,激浊扬清。外放者,当劝课农桑。位虽有别,忠君爱国之心无别。」
「今日之后,天下人皆以天子门生视尔等,莫辜负朕之所望。」
「钦哉!」
鸿胪寺卿合起圣旨,高声呼喊道:「张贴金榜!」
四名礼部官员提著长长的金榜走在前面,新科进士紧随其后,往午门走去。
陈阁老与胡阁老并肩站在殿前,默默看著一个个背影远去。
胡阁老笑道:「想当年,你我也是这般唯唯诺诺走出去的。」
陈阁老随口道:「老夫是榜眼,你是什么?」
「老子是三甲第一百六十名……」胡阁老捋了捋胡子讥讽道:「你今日准备了什么阵仗对付你陈家那小子?现下可以说说了,可别一大把年纪了阴沟翻船,被小辈赢了去。」
陈阁老慢吞吞道:「用大阵仗对付小辈,反倒显得长辈没本事。你斗了一辈子也没斗过老夫,今日教你,权谋二字之精要并不在博弈,而在远见。破今日局,一枚小小伏子足以。」
还不等胡阁老说话,陈阁老忽然话锋一转:「我倒希望他能胜我。」
「要我说,你们这些读书人,书读得越多越拧巴,」胡阁老看著远去的仪仗队伍:「怎么,陈阁老拖著一大家子人,累了?」
「累了。」
……
……
金榜张贴至长安左门,此门又称龙门。
门前早早备好了马匹,礼部官员在沈野胸前挂好簪花披红,小声叮嘱道:「状元郎一会儿就骑马跟在羽林军仪仗之中,莫要乱跑,若是游街时马惊了也不要慌张,羽林军都督李玄会护你周全。」
礼部官员一边擦汗,一边继续叮嘱道:「你三人今日代表的是朝廷,万万不要做什么出格逾矩的举动……」
沈野拍了拍他肩膀,洒然笑道:「兄台,你倒是比我还紧张些!」
礼部官员再三叮嘱:「可千万别……」
话未说完,沈野已翻身上马,跟著李玄策马往长安街走去,榜眼、探花跟在他身后。
在他身后,金榜之下,正有南方来的士子挣脱两名汉子,声嘶力竭道:「在下家中已有贤妻,莫要捉我!」
汉子一怔:「你已经娶妻了?」
沈野长叹一声:「今日总算遇到些有趣的事情了。」
他坐在马上,回头遥指那位新科进士:「张端,你还没娶妻呢,说什么胡话。」
张端面色大变:「沈野害我!」
沈野哈哈大笑:「人家只是请你去家中饮酒罢了,你慌什么!」
仪仗队伍由午门往南,穿过棋盘街出正阳门。
京城仿佛一锅煮沸了的水,彻底炸开了锅。
消息比马蹄更快,早在仪仗队出现之前,「新科状元游街了」的呼喊就已像风一样卷过了每一条胡同、每一座茶楼、每一个摊贩的耳中。
霎时间,万人空巷,倾城而出。
屋顶上、树杈上、甚至临街店铺的幌子上,都爬满了胆大的半大小子。酒肆二楼的雅座价钱翻了几番,雕花的窗棂后探出无数身影。
齐斟酌护卫在沈野身旁,疑惑道:「怎么中了状元还不高兴?」
沈野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百无聊赖道:「风头早已被别人抢了去,有甚高兴的?」
李玄没理两人交谈,目光始终在人群中搜寻,想要看看陈迹在哪,可直到仪仗队一路走到天桥折返,也没见著陈迹。
就在仪仗往回折返时,一个灰衣人影抓著另一人,默默挤入仪仗队伍之中。
仪仗队一阵骚乱,多豹惊声道:「陈大人!」
齐斟酌回头看去,正瞧见陈迹抓著王贵跟在队伍中,他眼睛一亮:「师父!」
李玄低喝一声:「列阵。」
说话间,周崇、周理、多豹、李岑、李光、林言初六人立即围拢上去,将陈迹和王贵牢牢护在当中。
有人靠近仪仗,周崇、周理二人立时以长戟相指,高声怒喝:「退避!」
两人威严雄壮,惊得行人连连后退。
酒肆二楼传来看客的轻咦声:「这两人是谁,怎么混在仪仗队伍里了?我怎么看著羽林军护他们,比护状元还仔细些?状元身边也才护著两人他们身边竟护著六人。」
多豹笑著说道:「大人,你被革职之后,羽林军里忒没意思了,今日不知有没有不长眼的来试试我羽林军锋芒。」
李岑哈哈一笑:「你何时也有锋芒了?」
陈迹平静道:「诸位,多谢。」
多豹大大咧咧道:「大人说多谢,属实见外了。」
说话间,路旁行人中有人影晃动。
寻常百姓只是站在路边,待羽林军经过也就散了,可这些人始终跟著羽林军的队伍,目光锁在陈迹与王贵身上。
多豹等人凝神戒备,陈迹也转头看向那些攒动的人影。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温热的血液顺著王贵的脖颈,流至陈迹手上。
陈迹转头看去,正看见林言初手中长戟滴血,王贵脖颈一条血线渗出血来,越涌越多。
林言初见陈迹看来,嘴唇微颤:「冲撞仪仗者,格杀勿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