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收视返听”,是宋明儒者静坐或静立时收敛感官、专注内省的关键步骤,也是工夫论的实践。实际上,自周敦颐提出“主静无欲”的思想以后,儒学在思想形态上就有了很大的变化,即由“人是否可以成为圣人”进而发展到“人如何成为圣人”。
前者属于本体论的领域,即人的内在成圣的根据,后者则显然属于工夫论的领域,即成圣的途径。陆王心学的主题除了要以内在化的“心本体”克服程朱理学外在化的“理本体”以外,还有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提出一套以静坐为核心的工夫论,从而为成圣找到途径。
而自王阳明开始,所有心学儒者在工夫论的设定上,都是不约而同地以周敦颐的“静功”方法为基础的,只是在解读方面各有说法。
一换言之,陆北顾现在学的是中国哲学史上最原教旨的工夫论。
陆北顾依言调整,努力让视线落在鼻尖前方尺许的虚空处,不再四处游移。
“呼吸,当如春蚕吐丝,绵绵若存。”
周敦颐的声音如同引导,带著一种奇特的韵律:“吸时,不必刻意深长,但求自然匀细;呼时,亦勿急促,缓缓吐出胸中浊气。意念随气息出入,知其来去,却不著意强求,是为“勿忘勿助’。”“勿忘勿助”最开始是孟子提出的,后被宋明儒者如陈白沙、王阳明单独拎出来,当做修养心性的办法,主要强调既不散逸遗忘,也不刻意助长,保持自然平和。
陆北顾尝试著跟随,初时还有些刻意,几息之后,渐渐感觉呼吸变得悠长了一些,胸腔中那股因压力和思虑而郁结的气息,似乎真的在缓缓排出。
窗外风过竹林的簌簌声,书卷的陈旧气味,都仿佛被这专注的呼吸隔开了一层。
“此为调息。”周敦颐观察著陆北顾的状态,继续道,“息调则心渐宁,然心猿意马,最难降服。此时,当“观’。”
“观?”
陆北顾心中微动,这话听起来挺玄乎的。
“非观神佛,亦非观幻境。”
周敦颐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以诚观心即可。”
这便是周敦颐工夫论的核心了,也就是“诚心观天地生物气象以体仁”,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在入静状态下,体验宇宙生机与道德本体的统一。
“无极,无形无象,至静至虚,乃吾心澄明未发之本体。太极,阴阳互根,动静相生,乃吾心感应万物之灵机。汝当凝神静虑,想象己心如那“无极’之渊深静默,包容万象,不为所动;又观那“太极’之动转不息,阴阳流转,生生不已,正是此心感通万物之妙用。”
“此心体,本自具足,光明莹澈,如皓月当空,朗照万川。纵有浮云遮蔽,其光不减分毫。汝只需觉察浮云往来,任其生灭,不迎不拒,不随不逐。心念自然如浮云过太虚,不留痕迹,本体之明月自现。”这两句话的“未发”是《中庸》重要概念,指喜怒哀乐未发时的中正状态,宋儒如李侗、朱熹极其重视在“静中体验未发气象”,而“不迎不拒,不随不逐”则是工夫论静立处理杂念的核心原则,强调不刻意压制也不跟随,保持觉知与超然。
陆北顾依言静立观想。
初时,杂念纷至遝来:未来的礼部省试、欧阳修的话语、太学的喧闹、甚至现代记忆中的琐事碎片..
这些念头如同一团团浓密的乌云,遮蔽了那想象中的明月。
他心中不免焦躁,眉头微蹙,身体也随之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