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以上这三种办法,陆北顾在现代跟姜星火在江大的办公室讨论的时候,就已经都想到过了在明代,如果掌握了最高权力,还可以靠工业革命与皇权下乡这两种手段来瓦解“吏”在基层治理中的特殊地位。
但在如今的宋代,既不具备发展工业革命的前提条件,皇权也存在先天孱弱的缺陷,实际可行的解决办法其实就更少了。
王安石灼灼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在陆北顾脸上,等待著他的回答。
“王公。”
沉吟了片刻之后,陆北顾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暖阁的沉寂。
“重典严刑,可惩一时之恶,却难断万世之根,而血流成河,非仁政所取,亦非长治久安之策。”陆北顾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众人,最后落回王安石身上:“在下以为,欲解“无禄养之资,有破家之能’之困厄,非一剂猛药可愈,当三管齐下,方可稍缓。”
“其一,胥吏非天生恶徒,其剥民自肥,根由在无产、无心,故可酌定出一个胥吏开支范围,需使其足以养家糊口,免其冻馁之忧。此乃釜底抽薪,断其贪墨之“不得不为’。”
王安石眉头紧锁,显然在快速思量此策的可行性。
“国用日蹙,百官俸禄尚需裁减,何以养此万千胥吏?且此辈多为本地世袭,家资未必匮乏。”“王公明鉴。”陆北顾不慌不忙,“在下所言,并非是给每个胥吏发放固定俸禄,而是各州县所需胥吏开支的范围本来就有大概数字,便可如“公使钱’一般形成定制,专用于胥吏支给.....此钱来源,或自地方“系省’钱物中划拨定额,或由转运使司核定,使其名正言顺,而非巧立名目,暗中摊派。”听了这句话,王安石若有所思了起来。
自从在庆历二年中了进士之后,他在州县摸爬滚打了整整二十年,地方衙门到底是怎运作的,他再清楚不过了。
所以,王安石很快就意识到,这件事情是非常容易操作,且具有可行性的。
而这个想法,正是陆北顾经过岳州时,受到岳州军事判官王陶用“公使钱”请他们吃饭并赠送礼物所启发的。
一大宋的胥吏制度,为什不学学“公使钱”制度呢?
既然“公使钱”这种地方自用支出的招待费制度也是因习惯而形成的,并且在形成制度之后受到了相当的约束,那胥吏所费同样是地方自用支出的人员费用,同样已经形成了习惯,也可以制定成正式制度啊!
还是那句话,有制度,总比没有制度好吧。
因为大宋的地方州县衙门,本来就有雇佣胥吏这笔支出,只不过因为摆不到台面上,所以始终在用其他费用的名目来报账。
与其这上下心照不宣地糊弄著过日子,还不如形成定制,将胥吏所费,如“公使钱”一般根据州县衙门实际所需,制定出大概的数字,这样也好进行核查......虽然核查通常就是走个形式吧,但还是有那点账面上的威慑力的。
陆北顾见王安石明白了过来,继续说道。
“而州县衙门往往冗员充斥,人浮于事,十吏之中,恐有五六为冗,只要能把数字卡住,便可自然而然地起到“汰其冗、留其精’的效果.至于裁汰谁,那是州县衙门内部之事,如此一来所费总额可少,而留存者却得享足够钱帛,其心可安,其行便可束。”
形成定制之后,就相当于把原本的潜规则变成明规则了。
这样地方州县如何给胥吏具体地分配这笔钱,以及为了维持基本的行政职能是否要裁汰冗员,那就是地方自己的事情了。
如此一来,就成功的将中枢和地方的矛盾,转化成了地方内部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