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北顾并不清楚王安石与包拯的具体对话内容。
他在河对岸看了一会儿就走了,免得耽误了去宋庠府邸上课的时辰。
未时初刻,陆北顾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宋庠书房外的回廊上。
他步履沉稳,甫一踏入轩榭,便觉得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书房内,炭盆烧得正旺,暖意融融。
宋座已端坐于书案之后,花白的须发在暖光映衬下,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
案头堆放的,除了新到的邸报,还有几卷摊开的厚重经籍,书页间夹著不少素色签条。
“先生。”
陆北顾深深一揖,声音恭谨。
宋庠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他冻得微红的耳廓,并未多言,只将一张邸报递了过去。
“先看完再做题。”
邸报的有效内容不多,上面最大的篇幅,写的便是“六塔河案”的后续处理结果。
“知澶州、枢密直学士、给事中施昌言贬为左谏议大夫、知滑州;天平军节度留后李璋贬为邢州观察使;司封员外郎燕度贬为都官员外郎;北作坊使、果州团练使、内侍押班王从善贬为文思使;度支员外郎蔡挺撤职;内殿承制张怀恩流放潭州衙前编管;大理寺丞李仲昌流放英州衙前编管...”“六塔河案”相关涉案人员,唯一免责的就是原河北路转运使周沉,他因为此前数次上疏明确反对六塔河方案并陈明利害而得以脱身,平调到了河东路担任转运使。
而新任河北路转运使,则是由盐铁副使李参担任。
至于李参空出来的盐铁副使的位置也有了新任命,名字陆北顾很熟悉一一范祥。
“看完了?”
见陆北顾点头,宋庠问道:“有什感想?”
“这面前后种种缘由,此前先生便与我说过了,如今“六塔河案’尘埃落定,贾昌朝因此得以升任枢密使,算是文、富两位相公稍微受挫。”
“嗯。”宋座说道,“老夫听说新任三司使张方平与盐铁副使范祥今日就要抵达开封了,你是四川人,又与张方平有旧,下了课该去拜谒一番....他在京中的宅邸离这很近。”
陆北顾微微一怔,张方平与宋祁交接工作,以及范祥整顿川南盐监的速度,倒是都挺快。
他本以为张方平和范祥从四川抵京,还得个把月呢。
而宋座既然如此说了,陆北顾也不扭捏,干脆应道:“张公与范公赏识于我,定当前去拜谒。”宋座微微颔首,说道:“做题吧。”
如今距离嘉祐二年正月的礼部省试仅余四十余日,宋庠早已按计划,在完成了时务策和史论的教学内容后,将教学重心转向了更重义理阐发、经典援引与文辞锤炼的“经论”。
“今日功课,以此“论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为题,作一篇经论,一个时辰为限。”
这道题目出自《礼记·大学》那句很经典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
陆北顾在书案对面坐下,一叠澄心堂纸、上好的松烟墨锭与几支狼毫湖笔,已经在书案上摆放得一丝不苟。
陆北顾并未急于动笔,而是先稳定心神,思考了一下关于“诚意”、“正心”的相关内容,以及“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等注疏。
书房内一时静极,唯有炭火偶尔“劈啪”作响。
在思考完如何破题立意,如何阐明“诚意”乃“正心”之根基,又如何层层推演这“心”、“意”之辨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作用之后,陆北顾开始动笔了。
他选了一支中楷狼毫,在砚边轻轻添去多余的墨汁,随后取过一张澄心堂纸铺开,镇纸压好。闭目片刻,他似在将腹稿最后梳理一遍。
而陆北顾再睁眼时,眼中已无半分犹疑,只有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