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州,刚刚从乡下回到州城的赵安还没来得及休息,知州戴志远就带著一众属吏来为藩台大人接风洗尘了。
戴知州不是正牌科举出身,而是同赵安一样都是捐监出身,也就是拿的是大专文凭,算不得本科。当然,赵安这边通过自身努力“考研”成功,获得了相当于清华硕士的特赐同进士出身,由此使得自身学历非常硬,上桌吃饭时除了一二甲的学霸,三甲的他都不放在眼。
不过以赵安眼下的职务,一二甲的学霸也得自觉端碗到小孩那桌去。
除非资历老,干隆三十年以前的学霸。
因为三十年以前的学霸大多也走到了省级岗位,佼佼者甚至当上中堂、部堂了。
现任军机大臣董诰就是干隆二十九年的探花,现任两江总督孙士毅则是干隆二十六年的进士。三十年以后目前还没有比赵安更优秀的。
旗员除外。
戴志远没有赵安的天赋,走的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捐监晋升体系,有了监生功名后又花钱买了个八品官,之后从基层一步步做起,由于为人十分灵活,道德底线低,加之家有钱,四十岁这年终是突破仕途天花板,从通判升为正五品知州,主政一方。
州,相当于赵安前世的县级市。
也正因此,戴志远这人非常务实,该捞的捞,该做的也做,不被传统科举大学生的迂腐教条所约束,在意识到仅凭泗州自身无法有效救灾,省的救济也是杯水车薪后,戴志远想了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一把灾民往运河那边的江苏赶。
江苏没有受灾,苏北地区虽然穷,但也算鱼米之乡,容纳几十万灾民是没有压力的,至于苏北的地方官怎骂他,戴志远是不在乎的。
只要人没死在他辖区就行。
实际是推卸责任,不愿担责,但戴志远如此做法却也活了无数灾民,因此赵安对他的评价还可以,便带著庆遥等人赴宴。
庆遥这帮鹰狗处的侍卫虽然都是八旗纨出身,但跟著赵安一趟灾救下来,一个个俨然也有点脱胎换骨了。
尤其当这帮侍卫亲眼目睹人相食场景后,内心非常触动,没人再抱怨跟著赵大人天天稀饭青菜,对赵安的吩咐也都执行的很好。
当然,赵安也不可能让这帮鹰狗侍卫投身救灾一线,除发挥他们黄马褂吓唬人作用外,便是让这帮人秘密调查白莲教。
按赵安的意思要在白莲教中发展内线,庆遥便将早前在宿州被抓获的白莲交通员刘宝发展为下线,又秘密释放了几十个白莲教徒,通过这些“洗心革面”的白莲教徒构建了一个秘密情报网。
最近这个情报网反馈的消息是教主刘之协无意在宿州起事,只是因为在亳州被清军打压厉害才转进到宿州活动。大量灾民东进也不是刘之协故意裹挟,而是灾民们听说宿州有粮可食自发过来的,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朱珪与白莲教有什勾结。
这也是赵安为何离开宿州到泗州协调粮食的原因。
知州戴志远给藩台大人准备的接风宴设在宿州城最好的酒楼,赵安一进来就看到桌上摆著各式精美菜品,鬼使神差的就对满面堆笑的戴知州道:“大灾之年,过份了啊。”
“不过份,不过份,”
戴知州一边请赵安落座,一边陪笑道:“大人打来我泗州就一直奔走于乡野之间,下官听闻大人亲自油炸蝗虫,更与灾民同卧草垛,以致连一杯清茶都不曾饮得。下官倍感惭愧,今日这顿粗茶淡饭乃下官略尽地主之谊,还望大人莫嫌弃。”
赵安笑了笑,见泗州一众官吏都在看著他,便抬了抬手:“坐,都坐。”
侧脸又对早就馋虫到喉咙的庆遥等侍卫道:“诸位都是京的贵人,按理本官这也是安徽的地主,理当设宴款待各位,只本省灾情严重,本官实是抽不开身款待各位,今日便借花献佛,权当是替安徽千万灾民谢过各位随我风餐露宿的恩义!”
说完,赵安竞是起身对众侍卫长揖。
“不敢当,不敢当!”
众侍卫见状赶紧起身回礼,都说赵大人是难得为百姓、为朝廷的清官好官,他们能随赵大人左右也是荣幸云云。
一番客气后,赵安也不叫众人多等,拿起筷子夹了块肥肉入喉。
众人见了,这才开动。
庆遥等人真是有些日子没吃肉,这几天也叫那蝗虫吃的够够,如今难得有顿丰盛的,赵大人又叫他们放开吃,哪还客气,狼吞虎咽的叫宿州那帮人看了想笑又不敢笑。
戴志远也是个会来事的,酒席吃到一半便让人给众侍卫们每人奉上白银120两。
赵安也有,不过是白银400两。
这不是行贿,而是官场规矩。
赵安是暂署藩台,400两冰敬符合身份。
原先在江宁粮道衙门时,赵安定过规矩不许下面给他送任何节敬、炭敬什的,但这会却是收了这400两,也没有当众说要将这400两捐出用于救灾,因为这样做的话会让庆遥等人为难。
笑著示意身边一员漕帮子弟收下,与戴知州继续推杯换盏。
泗州作为苏北地区钱粮入安徽的主要通道,甚至可以说是淮北救灾的总后勤基地,需要戴志远这个知州无条件配合,且这个戴志远为人也算务实,加之赵安也不可能每到一地就拿遏必隆刀把地方主官给宰了,因此便有意拉拢。
吃了有八分饱,放下筷子询问前番让戴志远组织灾民疏通境内几条通往凤阳河流的事做的如何。苏北地区钱粮是从运河起运进入泗州,也要从泗州继续走水路往淮北各地转运,因为干旱原因,一些河道已经断流,所以得组织人手清理淤泥引水,方便船只通过。
否则走陆路的话,一来消耗太大,二来运力有限。
戴志远忙回道说已经组织了数万灾民从事疏通工程,但眼下只能保障两条大河通行,其余几条支流可能尚需半月左右。
赵安也知单凭人力不可能短期内就让水运恢复,遂点了点头吩咐戴志远一定要保障参与工程的灾民口粮,不能光给灾民一人发粮,也要给他们的妻儿发粮,如此才能让灾民有动力干活。
“大人放心,这点下官心中有数的。”
戴志远起身给赵安酒杯倒满,丝毫不敢因赵安年纪轻有所怠慢。
赵安端起酒杯,看著桌上的丰盛大餐,想的却是那些嗷嗷待哺的灾民,不禁叹了口气:“这场大灾下来不知要死多少百姓,每每想到灾民于死亡线上挣扎,本官这心就,就..”
难过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哪敢再吃,均是放下碗筷一个个感同身受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赵安强挤笑容要众人继续吃喝,继而又对戴志远说道当下除要力保粮食运到灾区外,也要著手灾后重建。
“各地报上来的情况都不容乐观,没有个几百万两银子怕是很难恢复。”
说这话时,赵安眉头是微皱的,因为灾后重建几百万两银子可能保守了,怕得上千万两银子才行。安庆的藩司衙门上报说若要给受灾百姓无偿发放种子,仅此一项最少都要用银八十万两左右。而整个灾后重建涉及的不仅是种子,还有农具,水利工程,生活用品等方方面面的事。
虽说奏请老太爷免灾区赋税,但仅凭安徽本省的财政收入用于灾后重建,无疑杯水车薪,更何况眼下藩司大库还在不断往灾区拨银以购买粮食。
若非江宁布政福昌背著朝廷偷偷给赵安拨付粮食,赵安又使用金融手段化粮商的债,安徽藩司大库那点钱根本不够看。
户部已经协调了二百多万两银子给安徽,就眼下户部那个情况,再想要钱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