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的这一天,在被阎魔凛吵醒后,夏平昼已经是困意全无。
一片昏暗中,他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这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就快到日出时分。
夏平昼舒了一口气,抬手揉了揉额头,已经没了睡觉的心情,但还是默默地走向酒吧的包厢。
尽管在拧动门把手时,他的动作已经尽可能收敛,甚至说得上小心翼翼。可在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床上的和服少女却还是被惊醒了,她缓缓睁开眼来。
黑暗,绫濑折纸盯著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就好像在看著一只大半夜忽然溜出家门的小猫。
夏平昼挑了挑眉,一时只好像罚站那样,在门口止住脚步。
他忽然回想起,还在东京的阁楼的时候,自己曾答应过她,在她睡著的时候不可以乱跑。
毕竟这位黑道家族出身的大小姐,似乎很容易做噩梦。
她经常梦见被父亲掐著脖子,梦见父亲拷问人时呲目欲裂的面孔,所以梦醒的时候看见他会分外安心。
姬明欢小时候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见书上说,童年的幸福会治愈人的一生,那童年的阴影自然也会如蛆附骨。
其实姬明欢也经常会梦见在那个大雨滂沱的雨夜,梦见自己被关在衣柜,窗外雨声大作,风雨打得窗户砰砰作响。
当时他蜷缩在一片逼仄的黑暗,身旁是堆积的衣物,那些衣物好像虫蛹那样把他包围了起来,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现在想了想,在自己刚被送进福利院那会儿的时间,他之所以会喜欢把自己关在洗手间,用一卷卷纸巾把自己围成一个白色的虫蛹,也许也有过往那些经历的缘故。
造化弄人,也就是小时候的这一个习惯,被福利院的护士拍下照片,让导师怀疑黑蛹和他的关系。
不过换个方面想,也许黑蛹的诞生也和他的潜意识有关,毕竟每一个异能的出现都与异能者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
有时他喜欢在雨天睡觉,有时又不喜欢,因为在雨天睡觉时,他总会一边恐惧著,不安著,一边又期待著父母会回来找他。
于是每一次下雨时,姬明欢总感觉自己又变成了那个被关在衣柜的小孩,虽然他本来也是一个孩子。
可在东京的那座阁楼,有很多个豪雨滂沱的夜晚,每当他睁开眼时,都会看见有一片片雪白的纸页遮住了窗户的间隙,把呼啸的风声和雨声都阻隔在外。
然后抬眼望去,和服少女正静静地睡在床上,一抹月光落在她素静的脸上。她睡觉时的呼吸声很匀称,平缓得像人偶,几乎把最后那一片淅沥的雨声也盖去了。
明明是一个不通人意的人,却不知道为什注意到了他害怕雨声的事情,有一次他从梦惊醒,忽然看见少女那双漆黑而瑰丽的眸子,正静静地盯著他看。
沙沙作响的雨声,两人在那座寂静的阁楼默默地对视著,那一刻好像风和雨都停了,姬明欢那时愣了很久很久。
可这样的关系马上就会结束了,等到为数不多的几天倒计时结束,他会亲手杀死开膛手杰克,在绫濑折纸的眼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不知道为什,他竟然隐隐有些不舍。
夏平昼其实知道,绫濑折纸并不是一具没有尊严的人偶;他心知肚明,她不会在明知自己被背叛、被利用的前提下还跟著自己离开。
但他还是反复向限制级1001寻求这个答案。尽管每一次得到的,都是相同的回应,她不会和他走的,她会留在这。
思绪漫漫发散著,夏平昼沉默地抬起眼来,和服少女仍然只是在一片昏暗之中静静地望著他,一言不发。
她的眼神空洞得像人偶,可望著他时却好像一只蛰伏在黑暗中的小黑猫。
夏平昼默默关上了包间的门,隔开了唯一的光源。
一片昏暗当中,他本来想蒙混过关,在沙发上躺了下来阖上眼睛,像老僧入定那样,把烦恼抛在脑后直接睡觉,但奈何绫濑折纸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看。
于是他在床边坐了下来,背部倚著墙壁歇了口气。
“都怪开膛手,她刚刚忽然把我叫醒,然后要我大半夜陪她聊天,还让我别吵醒你。”夏平昼说。
“杰克这说的?”
“嗯。”夏平昼面无表情,“别急,我明天就去把她暗杀了。”
他话刚说完,隔壁的厢间,忽然传来一阵用刀鞘撞击墙壁的声音。
“砰——!”震声落下,墙面隐隐开裂,就连贴在上边的电影海报《功夫》都出现了裂痕。海报上周星驰的脸庞和脖子被分开了。
“你看,她都不打自招了。”
夏平昼没什反应,只是淡淡地说。绫濑折纸盯著他的眼睛。
“杰克找你聊什?”绫濑折纸想了想,然后垂下眸子问。
夏平昼想了想。
“不可以说?”和服少女低声问。
“当然可以,但是她在隔壁包间偷听著。”夏平昼倒抽一口凉气,“我已经可以想象一个恐怖校服女鬼趴在墙上了。”
“不管杰克。”
“好吧……”夏平昼点点头,“其实,开膛手对我说,她是一个受过童年创伤的抑郁孤独小女孩,每天都会做噩梦,听见天驱传来可怕的声音,害怕得瑟瑟发抖……她还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希望我不会让你伤心,不然她就要把我剁碎了喂猪,果然最毒妇女心。”
话音刚落,隔壁的厢间再度传来一阵用刀鞘撞击墙壁的声音。
下一刻,墙上出现了一条条裂缝,以及一个不大不小正好是刀鞘粗细的缺口。海报上周星驰的脑袋消失了。
“看,这个人又不打自招了。”
夏平昼指著墙面,面无表情地说。
“杰克,坏人。”
绫濑折纸面无表情,清清淡淡地说。她把脑袋倚在枕头上,侧眼,用纸页捂住了墙上被捅出的开口,把从隔壁包厢渗进来的那一抹光遮去了。
夏平昼静静坐在床边,看了看被纸页捂住的裂缝,随即扭过头,在黑暗对上了和服少女的眼睛。
“嗯……假如说我真的被杰克杀了,你会帮我报仇?”他随口问。
绫濑折纸打了个欠,点了点头。她其实已经很困了,眼睑都快耷拉上了,只是勉强回应著夏平昼。
“那就好。”夏平昼说,“你现在困?困的话先睡一会,过一会儿我叫醒你;不困的话,要不要陪我出去走走?”
“有点困。”
“那你睡觉吧。”
“我先躺一会儿,等会就能起床了。”绫濑折纸说。
“好吧,那我也休息一会。”夏平昼说。
这时候,和服少女忽然拉了拉他的手,“不要走……陪我说话。”
夏平昼正想从床边起身,又坐了下来,“那也行。”
“所以,我们等会要做什?”和服少女想了想,然后歪歪头,“暗杀杰克?”
夏平昼微微地愣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可以啊,那我们一起去把阎魔凛干掉吧,这样咱们就都是叛徒了,没有谁欠谁什的道理,但他担心阎魔凛的刀鞘直接把整面墙壁都掀翻了,索性还是不犯这个贱了。
“到时你就知道。”夏平昼面无表情地说,“现在先不告诉你。”
“小猫,好神秘。”绫濑折纸低声说。
“说起来,你的父亲死了?还是还活的好好的?”
“死了。”绫濑折纸沉默一会儿,轻声说,“团长跟我说,他被仇人枪杀了。”
“这就是日本黑道,我还以为你父亲会是什切腹自尽之类的死法呢。”夏平昼说,“毕竟自己的女儿成了反派大魔女,还跑到拍卖会上把黑道家族的人杀了个天翻地覆。”
绫濑折纸抬头看著他,微微挑眉。
夏平昼本来以为她会责备自己,结果她一言不发。
“我是魔女,那你是什?”她想了想,“魔法猫咪?”
夏平昼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且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灭世魔王。”
话音刚落,隔壁包厢忽然传来了阎魔凛一声冷冷的嗤笑声,毫不掩饰讥讽之意。她嘲笑得毫不留情,直入夏平昼的心底。
夏平昼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扭头看向绫濑折纸,“纸还不够,隔音效果不行。”
于是乎,和服少女用层层相叠的纸页捂住了整面墙壁,把每一条缝隙都填满了。
“其实我们不如换一个地方来得方便,也没必要非得在这聊天。”夏平昼看了看捂住墙壁的那一片纸页。
和服少女抬起头来,总感觉自己被耍了,默默地盯著他的眼睛看。
“我们要走了?既然你不困的话。”夏平昼问。
“嗯。”
和服少女轻轻地打了个欠,终于从床上起身,素白的小腿落了下来,穿上了凉鞋,随即用纸页捋了一下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
她牵起了夏平昼的手。
趁著天还没亮,两人一起走出了那座昏暗的地下酒吧,出了小巷,海风扑面而来,他们深吸了一口恬静的空气。
而后他们沿著海岸公路,一路上了山,月色下的林间静谧一片。
抬头望去,高高的树冠上有一阵海风吹过,从叶片的间隙之间可以看见明月。和服少女静静地走著,夏平昼也静静地走著,听著偌大的沙沙声笼罩在林间。
绫濑折纸也不明白,为什夏平昼会这熟悉海帆山的路径。
其实夏平昼是从小年兽的记忆得知这一条条山间小道的,所以不会遇见走一半忽然碰壁绕路的情况。
沿著山间的小路,夏平昼带著她一直往上走,而后来到了一处高高的山崖,平日小年兽就是独自一人在这块地方眺望海天光景的。
山崖之上此刻正突兀地安放著一把公共木椅,也不知道是从哪来的。
绫濑折纸扭头看了看夏平昼,夏平昼只是说“神奇,老天爷赐的椅子”,和服少女半信半疑,从他脸上移开了目光。
其实是在一小时前,夏平昼事先让士兵巨像们用长剑砍下了几棵枫树,再用长剑把木头削得平平整整的板块,随即拚接在一起,做成了一把长长的公共椅子。
夏平昼牵著绫濑折纸的手,带她在木椅上坐下。
两人垂眼,看了看月光下的大海。此时正是夜深时分,月亮在一片片鱼鳞云的簇拥中忽隐忽现,临崖的海水拍打著海岸,传出哗哗的冷冽声响。
夏平昼对她说:“你现在可以先睡一会儿,等下我叫醒你。”
绫濑折纸点了点头,把脑袋倚在他的肩膀上。
听著潮声,她缓慢地睡了过去。过了不知道多久,夏平昼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挠了一下她的发丝。
“可以醒了。”
长长的木椅之上,绫濑折纸应声醒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这时候,第一抹晨光越过广阔无垠的大海,照进了少女漆黑的瞳孔。
天已经微微亮了,巨大的日轮从海平线处升了起来,照亮了港口,也照亮了山崖,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了一片金黄色。远处的风车正慢悠悠地转动著,海风和晨曦一起拂过了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