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大放光芒,半亮小屋,龙灵绡光影变化,蓝猫褐鼠绕柱而行,喧闹热烈,却不知不觉间没了声音,变成默剧。
左右没人认真看,獭獭开打个哈欠,两爪一抛,挺个肚皮靠住毛毯。
一百两,最多唱一宿,反正没人看,还不让獭偷懒不成?
侍女垂头丧气。
她听不懂仙人和淮王的对话,现在连个布影也看不到。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圣皇琢磨。
梁渠暗暗高兴,他看著仙人从躺著到靠著,从靠著到坐直身子,再到端正握笔姿势,对他的功法草稿认真思考。
有用!
应付写和认真写的东西质量能一样?效果能一样?让仙人坐起来就不算白费口舌,不说出点真东西来,仙人绝不会如此认真。
赚了。
搜肠刮肚,使劲把自己政治课学的那点东西吐出来咀嚼咀嚼。
他大致猜到为什仙人会问自己这个,修行到熔炉境界,拥有的一切早就到达顶点,这种状态下,越是想实现点什,就越会关注些有的没的,思考人生,思考社会,思考未来。
总而言之,闲的。
“是有意思。”仙人一心二用,“只是要筛到何时是个头?你让他们入武馆有七八年,依旧这般,需到什时候?再十年?二十年?届时会有改变。”
“会有影响,但不会改变。”
“不改何筛?”
“昔日去江淮,我问楚王为何不投降,楚王说,三岁看老,一个人遇事如何行为、是人生前十年,二十年经历造就,往后再几百年都不会变,深以为然,一个抠搜妇人即便儿孙发迹,也不会大手大脚。”梁渠躬身,“所以,仙人,我说的筛,不是个人的筛,而是历史的筛。”
“历史的筛?”
“性善、性恶,都只是一种外在的表现形式,是对物质世界的反馈,就像蚂蚁看到糖会蜂拥而上,但人能做到克制。这种行为,应该理解为人的丰富、人独特的精彩,而不是好坏,所谓的好坏论证,实际都剥离了这种丰富度,意图进行抽象的先验概括和理解,并非人性的根本。”
“人性并非根本,何为根本?既然俱为反馈,同一件事,为何能衍生出好坏两种?”
“歙!”梁渠眼前一亮,“仙人说的好啊,好坏两种,是啊,为什有两种?”
“为什?”圣皇代替问。
“因为所谓善恶,都是针对他人的,是社会的,你帮人敬人助人,为善;你害人犯人奸人,为恶,故而是好是坏的定义,本就具有社会性!
人,没有本质,只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人性,是在社会之中被构造出来的。是在社会中,在实践中构成了个体,想要人性进步,就要社会进步,历史进步。
所以梁某寒心不多,亦没必要心寒。义兴镇内有人出来阻止勾销,已然是现状教育下的极限。”布影蓝猫猛地蹦跳,默声尖叫。
幽蓝的光照到脸上,圣皇头皮麻了一下,像是冰水淌过。
同仙人见面次数不多,南疆有的担忧,大顺自然亦有,担心仙人愈久远、愈生分,平日言谈无不小心再小心,此行直接询问性善、性恶更是提心吊胆。
生怕仙人厌恶“凡尘”,厌恶“凡人”,哪怕只是一丝,都有可能在数百年后的某一天,造成某次对大顺的置之不理。
处理不好,这次说不定会成为他登基以来的“污点”。
结果……
此番言论属实惊骇。
千古来贤人的讨论全被抛开。
这当真是梁渠能说出来的话?
倘若有人记录,千百年后,今日淮王谒仙,所言所谈,说不得能成为传世典故!
仙人收回记录如何培育自体位果的小册子,递出另外一本更薄的,其后将梁渠带来的草稿放置在桌案上,要来两张白纸,重新归纳。
仙人问:“这些东西,是你想出来的?”
“我学的。”
“学?”
圣皇侧目,上湖书院还教这个?是不是该把致仕的赵山长擢回内阁?
“圯上敬履,太公传书,学的也不多,刚刚好够回答仙人问题,再多就打肿脸充胖子,漏了怯,私也以为仙人没必要同凡人置气,这是凡人的局限性,知道他们为何局限,自然不会失望。”
啪!
鼻涕泡炸裂,獭獭开揉一揉惺忪的眼,抬起头,见还在讨论,翻身打呼。
仙人颔首:“余今日有所得。”
所有人瞳孔一缩,看仙人,再看淮王。
梁渠恭敬一拜,其后搓搓手:“仙人有所得,自然荣幸之至,只是我这功法……”
仙人舞动狼毫,执笔舔墨,洋洋洒洒,间或停顿琢磨。
“哈呼,哈呼……”
獭獭开睡了三场,蓝猫褐鼠重头放映,足一个多时辰。
两张写满小字的纸张飘落面前。
“拿去吧,应当能解决你的问题。”
得。
唾沫星子没白喷。
“万谢仙人!祝仙人天天开心!日日有所得!”
离开小屋,梁渠跟在圣皇后面,偷偷伸脚,踹一记獭獭开屁股,獭獭开伸个懒腰,砸吧砸吧嘴,看明白状况,扫一眼布影画面,正好接续上天神来时画面,掐住嗓子,音画同步。
“哦吼吼!”
乘辇回宫。
积水潭上白莲朵朵,湖光潋滟,盛夏扑面而来。
六月封王大典,昭告黎民百姓;七月谒庙告祖,昭告天地先人。
梁渠这个淮王,彻底把屁股坐上王座,坐实,十三个口岸,亦彻底成为他的个人领地!
官、勋、爵,都已经达到极致。
放眼望去,群山寥寥。
高处不胜寒。
扫视两眼,高高兴兴将功法和册子贴身收好,梁渠兴冲冲问询圣皇:“陛下,臣今日表现如何?可有得罪仙人?仙人如此郑重,重写功法,应当满意吧?”
熔炉重编的《阴阳灵种功》,特别版位果蕴养法。
赚了。
“出乎意料,谒见仙人不在少数,无有今日你这般。”圣皇回忆一番,觉得那番话说下来,应当是好事,“义兴镇那般作为,你真觉得寻常?”
“陛下,您看不看话本小说?”
圣皇想了想:“闲暇放松之余,偶尔。”
“有的话本,正道就是正道,邪道就是邪道,大侠打死土匪,这种写腻了,就又物极必反,会写主流正道其实蝇营狗苟,被排挤的邪道其实豪情万丈。”
圣皇点头:“确有。”
“我以为,这就有些自大,没有去理解,团结多的就是正,能团结多的,自然是大家适合生存的,欠债勾销,手多握一点粮,这就是适合生存的,自然是寻常的。
若是因为有臣当榜样,教育了数年,一群村民就成了看见大好便宜都个个忍住不占的大好人,不这样就生气,这也是一种自大。”
“你说仙人自大?”
“咳,没有没有,臣只是觉得,会生气会愤怒,都是置身高位,从上俯瞰;若是能置身其中,平视出去,就不会有这些情绪,陛下,仙人其实喜欢和人打成一片。”
“你又如何知晓?”
圣皇饶有兴致,他今日忽然发现,梁渠不止是能掏些灵巧东西,想法上居然一样有不错的启发性。“无聊的人都这样,任何人都有自己的需求,而劳动是人的第一需求,只是不曾找对方法,显得仙人不愿插手凡俗。”
圣皇思量:“何谓对的方法?”
“不知道。”
“你说的言之凿凿,你不知道?”
“臣只会纸上谈兵,论真本事,哪比得上内阁大臣们半分,自然不知道。”梁渠爱说实话。“哈哈,好一个纸上谈兵,能谈到仙人有所得?”
“运气好,仙人非要问,我又正好会那两句,把式功夫。”
“陛下,望月楼到了。”内侍在外呼唤。
圣皇挑开帘子:“不知道法子,朕就不送你上楼了。”
“不用送,陛下您歇著!边关战事刚歇,臣岂敢耽搁国事。”
梁渠跳下车辇,目送圣皇离去。
话本上说仙人都喜欢红尘历练,渡劫炼心,整得挺玄乎,说白了,不就是参与“社会实践”吗?只是真参与进来,会不会有什变化?
再回头。
乌泱泱的人在望月楼下排队。
白天的望月楼比晚上热闹的多,尤其七月,丙火日将近,又一次日辉月华修行室的抢夺战,恨不得把帐篷搭在门囗。
“淮王!”
“淮王!”
“拜见淮王!”
来抢修行室的多是年轻人,满目热诚。
梁渠颔首,穿过人群,唤来主簿,查询自己当前全部大功。
“两千五、两千、功法二百一十二、余下的十、十,年终……”
“这二十个是哪来的?”
“稍等。”主薄查阅档案,“按记录,是水河巡抚苏龟山苏大人为您申请的,是金刚明王的坐镇奖,头一年十个,往后每年五个,今年正好是第三年整,就是二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