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回宜园,帘子卷著热风扑在脸上,满是尘土气息。
车刚停稳,薛绥不等小昭来扶,径直跳下车,快步往内院去。
人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头传来哭喊声,嘶哑破碎,混著丫头婆子慌乱的劝慰。
“……放开……我要回家……阿父……我的阿父还在等我……放我走!求求你们…”
是雪姬的声音。
不似平日那般懵懂痴缠,字字句句,都清晰得令人心惊。
薛绥心口猛地一紧,推门而入。
屋内,雪姬披头散发,单薄的中衣被扯得松散,露出瘦削的肩颈,嘴角还残留著一抹未擦净的血迹,染红了素色寝衣。
“怎回事?”薛绥快步上前。
几个婆子丫头围著雪姬,不敢用力,怕她伤著自己,急得满头是汗。
“回娘娘话,夫人今早起来就有些不对劲,摔了药碗,嚷嚷著要回西兹去,急了就去撞墙……还,还咬破了舌头,呕了血……”
“坏人……你们都是坏人。”雪姬猛地挥开一个婆子的手,整个人好似沉陷在极大的痛苦中,“这不是我的家,是牢笼……是吃人的地方……我要回西兹,回赤水城……回乌兰圣山去……”
“娘!”薛绥用力扶住她。
雪姬动作一顿,抬起头。
忽地挣开丫头,扑过来抓住薛绥的手臂。
“求求你,娘娘,让我回去一一求求你了……”
薛绥稳住身形,任由她抓著。
“娘,你看著我,好好看看我,不认识了吗?我是六姐儿,你的女.……”
雪姬眼神茫然,目光在她脸上定了许久,一点点聚焦,像是认出了什,嘴唇哆嗦著,露出真切的痛苦“女儿……六……六姐儿?”
她声音发颤,抖得厉害,“你是我的女儿?”
癫狂后又清醒,她或许是不想有一个女儿的。
薛绥想著雪姬惨痛的一生,喉咙干涩。
“是我,娘。我在这儿,你别怕……”
雪姬突然紧紧抱住她,枯瘦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勒得薛绥几乎喘不过气。
“六姐儿……我可怜的六姐儿·……娘这就带你回家……我们回西兹去…”
她语无伦次,情绪激动,紧张得不停颤抖,“你外祖父在等著……等著我们回去……走!现在就走!这不能待。他们都会害我们……都想害死我们……”
“娘……”
薛绥拽住她,心脏跳得又快又重。
“您……是不是都想起来了?”
雪姬不答她的话,声音痴痴的,“乌兰圣山的雪化了又积,年复一年……赤水城的沙枣花,开了又谢……阿父说,沙枣花开的季节,他就带我去骑马射箭。阿父和阿母等著我,在家等著我回去……”她声音渐低。
说著说著,突然失声痛哭。
“阿父……阿母……好想回家………”
“娘……”薛绥理顺她汗湿的鬓发,抱著母亲轻飘飘的身子,只觉得怀的人儿像一捧即将熄灭的灰,稍一松手,就会散开。
“不要害怕。我在,我在的。”
雪姬佝偻著背靠著她,哭泣著,浑身抖得厉害…
“我活不久了……让我回去吧……我要看看乌兰圣山,看看赤水城,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六姐儿,我要死在那儿,我死也要死在那……”
“好。娘,您先顾著身子。”薛绥低声安抚著,轻轻拍著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
“等您好些,我就请旨,带您回西兹去。”
“不一”
雪姬抓住她的衣襟,眼神执拗得吓人。
“骗子,你们都会骗人……”
“我不会骗您。”薛绥重复道,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您好好吃药,好好养著身子。等您能经得起舟车劳顿了,我们就走。”
雪姬怔怔看著她,眼底的狂乱渐渐收住,像是耗尽了力气一般,倒向身后的枕头,眼角挂著泪,嘴不停地喃喃。
“回家……回赤水城……阿父阿母……我就要回来……”
薛绥的喉咙哽得生疼。
她坐在床边,一遍遍地,抚著雪姬嶙峋的背脊,听她哭出积压的委屈、压抑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