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序胸中溢出一声喟叹,将那布帛焚去。
离开书房,他独自登上家中最高的一处阁楼,在此处凭栏,可将整座鲁侯府尽收眼底。
气派不凡,灯火稀疏,是一番好景,可惜草木多枯败,好似提前进入了秋冬。
旱灾发生后,申屠夫人与鲁侯严令府中爱惜用水,不许再浇灌花草,包括冯珠院中的芍药。冯序再叹一口气。
父亲母亲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让他做主,尤其是珠儿回来后,母亲日渐明醒……
冯序的视线再次远移,望向侯府正门。
那朱漆的大门,不久之后就要挂上白绸。
“父亲,母亲,珠.……”他轻声叹息:“你们放心,我会守好家中。”
这是父亲母亲最常对他说的话。
月明星稀下,冯序静立许久不去。
星月隐去,七月初五至,又是天晴。
日光透不进暗室,少微仍坐在原处。
一日一夜的时间,阵法被彻底破除,壁画被毁,人皮符纸收去焚烧,石像挪移开来,阵眼上方那口大铜钟也被合力摘下,仅剩那坑中女尸仍在原处,暂时只被白布复盖,等候下一步处置。
刘承昨日抵达炼清观,查看过这暗室邪阵,询问了诸事进展,并在混乱的观中歇息了一晚,如此胆量与主张,倒是令不少绣衣卫刮目相看。
回宫之前,刘承再次进入那暗室,只见花狸呆呆盘坐,似失神似悟道,必是因为实在太累,太久没有歇息,加上有伤在身,她看起来没了往日的充沛生机,好似心火被燃尽,五感被隔绝,也顾不上与他行礼。刘承感到担心,上前温声劝说:“阵法已毁,太祝回去吧……今日还要大祭。”
少女垂著眼睛没说话,刘承看向她左右守著的人,一个是她的仆从,另一个平平无奇的中年护卫看衣著却是六弟的亲卫……
这时,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太子殿下,一切且听从巫神本意吧。”
刘承回过头,看向那未曾遵旨去休息的人。
四目相视,刘承道:“孤也是担心太祝的身体。”
言毕,他解下身上质地轻垂的外披,弯身披在花狸身上:“太祝保重,我需先回宫向父皇复命。”刘承带著护卫离开,邓护看著被披在姜君身上的外披,莫名觉得碍眼,此处是有些阴凉,但六殿下一早让人取了道袍来披,哪就非要再添一层?
刘岐也看著那外披,片刻,走过去,只在少微旁侧蹲跪下去,问出这一日一夜来的第一句话:“想好要到此结束了吗?”
少微眼珠微动,看向他。
找到了尽头,看到了腐朽,按说就该是结束,但她心底尚有一点火星不肯熄灭,尚有一件事还未做完。对上那双有些干枯的眼,刘岐道:“天未亮时,我返回绣衣狱看过,赤阳尚有一口残气,足够支撑过今日大祭,还可以清醒痛苦地死去。”
“你若不想见他,大祭可以让他人代劳。”刘岐说:“你若想亲自将他祭天,此刻即可动身。”少微看向坑中白布,片刻后,她以手撑地,身形微晃,慢慢站了起来。
再有片刻,她却去到坑中,揭开白布一侧,取下尸体腰间的寿字结玉佩,牢牢攥在手,而后仰头看向上方的家奴与刘岐。
自寻到此处,她即沉默失声至今,此刻刘岐先开口:“放心,我会让人守好她,不会丢失。”说话间,他倾身伸出一只手,她握住,被他拉上来。
少微离开这暗室,刘岐与家奴墨狸跟著她出去。
神祠的人已等在外面,郁司巫带著人,捧著大巫的衣裳和面具。
见花狸面容虚弱,唇色也惨淡,郁司巫心中一紧:“太祝可还好,今日是否还能去……”
话未说完,但见花狸伸出手,拿起了那只属于大巫神的神只面具,盖在了脸上。
能去。
要去。
还没结束,她不要结束,杀了该杀的人,亲手将该死之人了结,再说其它打算。
身体极度虚弱疲惫,不听使唤的思绪也悉数僵住,少微戴著面具,举头望天,日光太刺眼,她闭眼片刻,抬腿离开,郁司巫等人恭敬跟随。
刘岐目送那道背影远去。
“殿下,您务必回去歇息了。”邓护忍不住提醒。
自从南山刺杀之事后,殿下身上带伤,除了日常事务,更是经常连日连夜搜查、审讯,城内城外地奔忙,此番抓胡生审胡生又追查到炼清观,暗室伤上加伤,数日数夜加在一起只歇息了两三个时辰。刘岐抬脚离开,道:“再等一日。”
今日是她定下的期限的最后一日。
既然在她看来还没结束,那这一日仍不能当作寻常之日来对待,他同样也要力所能及地再做些什,哪怕他这个局外人此刻也不知是否还有其它可能。
家奴带著墨狸返回家中。
两条眉毛光秃秃的小鱼正在挥赶口中喊著催著她“去找少微大王!去找少微大王!”的沾沾。同样也倦怠袭击、此刻才敢表露的家奴哑声对鸟儿道:“大王上值去了,你去吧。”
沾沾脑海中早将大王上值与神祠位置绑定,闻言即刻飞著去找两日未见人影的主人。
墨狸钻去灶屋,小鱼追著家奴问:“赵叔,找到家主了吗?”
家奴:“或许吧。”
这古怪回答让小鱼满头雾水,却见赵叔像少主平时那样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整个人的气质竟比往日还要衰淡许多,分明无雨,却好似淋湿的一尾狼,又好似被失手打碎的一滩鸡子。
小鱼眨了眨眼,没话找话:“赵叔,方才有人从墙外丢了一卷信过来。”
家奴“嗯”了一声,小鱼再道:“我看那上头写著英娘两个字。”
小鱼对英娘印象深刻,家奴抬起头,道:“拿来我看。”